空气安静了半晌。
说了那么半天话,温淼有些口渴,她四处瞧瞧,看见了中岛台上的饮水机,想要起身去倒杯水。
但身子刚起了一半,一只手却忽地伸过来,勾住了她的手腕。
这次没有隔着衣服,所以手腕上传来的那种肌肤相贴时特有的微凉触感,格外明显。
温淼起身的动作一顿。
她侧了侧头,看向沈嘉喻,听见沈嘉喻低低出声说:“那是沈韬。”
虽然这话听起来没头没尾的,但温淼却知道他在说谁。
沈家的那些传闻,也不全是空穴来风。
起码在涉及到沈韬的那部分故事上,基本都是真的。
温淼从沈嘉喻平铺直叙的讲述中,简单拼凑出了故事的轮廓。
无论是他的母亲喻衾,还是小姨喻溪,甚至于喻家的两位老人,万般经历都和沈韬有着脱不开关系。
沈韬出生的时候,沈老爷子还年轻,不太懂得如何照顾孩子,再加上公司又是忙的时候,老太太的身体也不太好,所以早早就将儿子送到了寄宿学校里。
一直到高中毕业,赴德国留学。
再之后,回国,结婚,生子,一切都是那么的顺理成章。
结果,一场婚姻,引来了两家悲剧。
喻衾郁郁而终。
喻溪被送进疗养院。
两个女儿一死一疯,二老受到打击,一病不起。
好好的一个家庭,说散就散了。
沈老爷子对喻家一直是心怀愧疚,如果不是他促成了这门婚事,也不至于让好友落得一个家破人亡的结局,他太长时间没跟儿子相处过了,还不知道儿子已经在外面养成了这般混账模样。
羞辱,责骂,暴力……这只是最基本的。
沈韬暗地里做的,远远不止这些。
沈老爷子气急,却又拿儿子无可奈何,最后只得跟儿子断绝父子关系,带着孙儿回了江州。
沈韬却不甘心老爷子大义灭亲,从乐城一路跟着追到了江州。
他把怨气全撒到了至亲身上。
同样都是姓沈,同样都是沈家的人,如今却是全然不同的两个处境。
一个是沈家养尊处优的小太子爷,一个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消遣。
于是沈韬越发自甘堕落起来。
他如今不好过,他也不想让沈嘉喻好过。
凭什么?
明明他才是沈宜传的儿子,沈宜传却连见他都不愿意再见一面。
任由他声名狼藉。
再者,反正他对活着这件事也兴致缺缺,死的时候还能带一个垫背的,怎么想怎么都不亏。
故事说长也长,越过十几年的岁月和三代人。
说短也短,就在沈嘉喻的寥寥数语之间。
但故事里的每一个字却都透着鲜血的沉重,每一句话也都带着已经逝去的生命的分量。
直到此时,温淼才终于明白为什么他在见到沈韬的时候,会有那般近乎偏激的情绪。
因为横亘在他面前的,不仅仅是他母亲的生死,他外公外婆的生死,还有他小姨被毁掉的人生,以及更多往深处细讲,而无法言说的东西。
是沈韬不肯放过他。
时间并不足以治愈一切,但却可以让伤口变成如今表面平整的模样,所以沈嘉喻在讲述起这些的时候,语气会是如今这般的轻描淡写。
像是在讲诉一个与他毫不相关的,属于别人的故事。
但这些事会过去吗?
永远也不会过去,更没办法过去。
温淼听得微微怔住。
原来她之前在沈嘉喻身上偶尔感受到的那种稍纵即逝的、强烈厌世情绪,并不是她的错觉。
而是确确实实存在的东西。
沈嘉喻不再说话之后,房间里便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寂。
直到温淼丢在案几上的手机又是“叮咚”一声突兀的清响,打破了这种异常沉默的气氛。
温淼瞬间回过神来。
歪头瞥一眼,是温炎发来的消息。
催她快点回家。
温炎八成以为她在鬼屋里玩上头了。
继续无视掉她哥的催命消息,温淼很干脆地把手机摁了静音,切成了震动模式,当没看见似的揣进了兜里。
她重新抬起头来,看向沈嘉喻。
沈嘉喻的视线刚从温淼手机上收回来,眼神余光瞥见她手机屏幕上的对话框,看见了温炎的名字,猜测到大概是温炎叫她回去了,于是话题也跟着一转:“我送你回——”
但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温淼出声打断了:“沈嘉喻。”
她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沈嘉喻的话音一顿,稍稍抬眼。
温淼迟疑了一下,还是抬起手来,将手放在了他的脑袋上,像是他平时所做的那样,动作不轻不重地在他头上揉了两下。
少年的黑发摸起来柔软得过分,像是某种毛绒绒的小动物。
和他眼神里流露出的那种锋利完全不一样。
沈嘉喻微微愣住。
温淼定定看着他:“沈韬他是要死,还是要活,那是他的事儿。”她的眼神异常认真起来,“但你得好好的。”
说这些的时候,她难得有这般温柔的语气。
“他想要拖你下水,想要你去重复他的人生,但你不能这样,你以后还有很多时间,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
少女轻软的声音如微风般过耳。
两人的距离很近,说话时沈嘉喻甚至能感受到她温热的呼吸,一下一下地扫拂过他脸侧的皮肤,抬眼时还能清晰看到她眸底映出的那抹属于他的侧影。
沈嘉喻的喉结微微一动,眸光幽深莫名。
“你跟他不一样。”
“你也不是他。”
温淼看着他漆黑的眼瞳,一字一顿地说。
沈嘉喻安静了好几秒,浓而深的黑睫半垂下去,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半晌,他忽然问:“这也是作为班长说的么?”
“不。”温淼收回手来,向前微倾了倾身体,眼角稍稍一弯,“这次是作为朋友。”
沈嘉喻眸光微微一闪,眼底有某种莫名情绪一闪而过,继续问:“什么样的朋友?”
温淼毫不犹豫地说:“当然是希望你能过得好的那种朋友了。”
“……”
沈嘉喻微抿了抿唇角,眼尾的弧度收成了一条平直的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