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要亮的时候,雪终于停了。
云跟着散去,多日不见的太阳终于舍得露了脸,云销雨霁,雪过天晴,日光金灿灿的,撒到雪地上所折射出来的光影有些刺眼。
冬日里难得的一个艳阳天。
温淼一边推开窗户,一边给沈嘉喻拨了个视频通话过去。
铃声响了两下,手机就被人接了起来。
映入眼帘的却不是沈嘉喻的脸。
温淼眨了眨眼,清清脆脆地问了声好:“爷爷早上好。”
“好好。”老爷子乐呵呵地点了点头。
没聊几句,沈嘉喻的声音就从画面之外传进了手机里。
他的声音听着有些远,像是隔着段距离。
老爷子循声抬了抬头,一边往前走了几句,一边跟沈嘉喻说了句什么,屏幕上的画面紧跟着晃了两下,模糊了一瞬,而后又清晰起来。
手机被老爷子递给了沈嘉喻。
沈嘉喻应该是刚洗完澡,头发还湿漉漉的,漆黑发梢往下滴着水,接过手机之后,他没急着说话,而是往沙发上一坐,手里抓了条干净毛巾过来,随意擦了两下头发。
温淼刚要开口问他早晨去干嘛了,却先听见了老爷子的低咳声,老管家关切又担忧的絮叨声也跟着一并传了过来:“您看您看,开始咳嗽了吧?我都跟您说了,夜里出去当心被风吹着,您还不听,您说您跟小辈的那些孩子学什么呀?他们的身体多好,您都多大岁数啦?”
温淼仔细听了一耳朵,没听得太清楚,只隐约听见了几个字:“爷爷怎么了?”
“感冒了。”沈嘉喻道。
闻言,温淼也关心了起来:“怎么突然感冒了啊?”
沈嘉喻神色微顿了下,朝老爷子那边看了一眼,才有些无奈地说了句:“钓鱼钓的。”
温淼:“……诶?”
看来喜欢在这大雪天出来垂钓的人还不止她一个啊?
沈嘉喻又说:“昨天晚上,爷爷让我问你今天来不来吃饭,我说你来不了,感冒发烧到三十九度了,他就问我怎么回事,我说你‘独钓寒江雪’来着,结果一不小心掉水里去了,就着凉发烧了。”
温淼:“……”
最后那一句话,你非要加上吗?
你就不能给我留点面子的吗?
“然后呢?”温淼又问。
她还是没想明白老爷子感冒和她掉水里之间有什么联系。
沈嘉喻看了她一眼,才说:“然后爷爷觉得你这想法雅致又风趣,昨天半夜两点多,拿了垂钓工具,也学着你去‘独钓寒江雪’了。”
结果显而易见,今天早晨起来就开始咳嗽了。
估计是被江风吹着喉咙了。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温淼:“……”
嗯,怎么说呢?
铁一般的事实证明,盲目的跟风并不可取啊。
温淼忍不住说:“你怎么也没劝劝?”
“我劝了,不听啊。”沈嘉喻的表情平静,只是眼底隐着几分无奈,“爷爷非说你是因为掉水里才生病的,不是因为钓鱼。”
温淼:“……”
啊,如果非要这样说的话,倒也没错。
逻辑层次上是没有问题的。
但问题是她和老爷子的体质可不一样,温淼是属于那种敢于在零下十几度的天气里穿短裙的“猛汉”,这样过冬都过了十几年了,一点事都没有,就连那些体育运动员的体质都不一定有她好。
老人家的身体哪能和她相比呀?
温淼本来还想着今天去沈家老宅那里一趟的,她有点放心不下沈嘉喻,只是听着手机里传来的老爷子沙哑的咳嗽声,温淼思量再三,还是默默打消了这个念头。
算了,这几天先不要过去了,她自己的感冒都还没好,老人家的身体抵抗力又弱,她过去这一趟,说不定还会把沈家的那位老管家给一并传染感冒了。
雪停了之后,江州城的气温开始回升,连着三天的大太阳出来,气温甚至一度冲上了二十多度,有些怕热的已经穿上了短袖。
又到了那种穿羽绒服和穿短袖的狭路相逢,双方互看一眼,然后在心里互道一句“傻逼”的时候。
雪化得很快,空气里都是潮湿的水汽,路上也全是积水,乐队练习室是在一栋带院小别墅里,因为贺寅当初坚持要走文艺路线,所以院子里铺的都是仿古的青石板。
每逢下雨下雪,都是一场大灾难。
温淼开了阳台上的窗户,从二楼探头往下看,院里的青石板上还留着她的脚印,她刚才进来的时候就踩了一脚的泥水。
估计出去,也免不了又是一脚泥水。
二楼的客厅里,林尔坐在沙发上,弯着腰,还在拿湿巾擦着自己脚踝上的泥点,忍着脾气说:“我服了,我现在踩的泥,都是河马当初脑子里进的水。等着吧,我迟早要把院子里的青石板全给撬了,换成大理石地板砖。”
谢衍同样是抽了张湿巾出来,指尖点了点她的脸:“脸上也有。”
“……”林尔闭了闭眼,而后面无表情地抬手抹去脸上的泥点,语气平静地又说:“一会儿别拦我,我要杀了河马。”
说完,她又加上一句:“真是气死我了。”
温淼“扑哧”一下笑了,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扶着沙发背跟林尔说:“木木,那等会儿你杀他的时候,记得把我的那份也一块补上,我先去找肖仔和秦小狗。”
雪下得太大,院里种着的那棵玉兰树被雪给压弯了,秦柯他家后院里种着的刚好也是玉兰树,贺寅前天就说着要过去挖一棵最大的,移接到这边的小院来,今天刚好大家都有时间,挖树移接就提上了行程。
只是那位说要挖树的提议人好像是睡过头了,至今还没见到人影。
林尔冷静了一下,暂时压下了把贺寅凌迟处死的想法,问了温淼一句:“沈老板不过来啊?”
“来。他在沈家老宅那边,来这里太远了,我让他直接去秦小狗那里了。”停顿了一下,温淼低头看了眼手机时间,又说,“我先过去,你们等一下河马吧,一会儿跟他一块过去。”
林尔点了点头:“行,你先去吧。”
温淼朝她挥了挥手,拿着手机下了楼。
林尔又抽了一张湿巾出来,弯腰擦着小腿上还没擦干净的泥点,幸亏今天穿的是短裤,不然她这裤子是别想要了。
温淼走的时候顺手把阳台的窗给关上了,空气不流通,房间里显得有些闷,林尔直起腰来,把手里的湿巾一丢,偏头看向窗外灿烂得过分的阳光,浅色的眸儿微微眯了起来:“今天怎么这么热啊?”
谢衍过去开了窗,带着暖意的风从窗口灌了进来,轻轻缠绕上了他的指尖,谢衍神情随意地立在窗边,抬手试了下风的温度——暖的,忽然眯了眯眼说:“天生异象,今日不宜出门啊。”
林尔的注意力落了过去,有些惊奇地说:“谢大师,你还懂这个?”
“当然——”谢衍挑了下眉梢,“不懂,是老黄历上说的。”
林尔:“……”
又是老黄历。
他那本老黄历果然是传家宝,都撕了两三年了,还剩下厚厚的一沓。
估计能用到大学毕业。
“你那本老黄历呢?”林尔朝他伸了伸手,“给我看看。”
“没带在身上。”谢衍说,“不过我今天出门前看了眼,你要是想听的话,我可以念给你听。”
“行。”林尔收回手来,点头道,“那你念。”
谢衍想了想,不紧不慢地回忆了出来:“今日宜穿美少女战士内裤,宜打净身出户的离婚官司,宜狂亲男朋友的腹肌,宜同时跟五个男人交往;忌当街裸奔,忌穿奥特曼皮衣出行,忌外出游泳跳水钓鱼,忌掀女朋友裙子。”
林尔:“……”
别的先不说,就说“宜狂亲男朋友的腹肌”的那个,她总觉得这是谢衍瞎编出来的。
楼梯口一道声音忽然传了过来,笑嘻嘻地问:“忌掀女朋友裙子,那忌不忌掀女装大佬的裙子啊?”
林尔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贺寅。
挨揍的人来了。
林尔捏了捏指骨,从沙发上站起身来,抬眸看向站在楼梯口的贺寅,非常亲切地建议道:“你不如问问他忌不忌掀女装大佬的头盖骨。”
贺寅有一种自己要挨捶的错觉。
而眼前的事实证明,这可能不是错觉,而是直觉。
贺寅小心地吞了吞口水,挪动着脚步要往谢衍的身后躲:“尔爷,冷静,千万要冷静——”
林尔无比冷静地说:“我就是太冷静了,才让你活到现在,早在六年前你说要铺在院子里铺青石板的时候,我就该一拳头取了你的狗命的。”
“……”
不至于,真不至于。
贺寅觉得自己还能抢救一下。
谢衍完全没有要插手的意思,就站在一边饶有兴致地看着热闹,就在贺寅即将魂归故里含笑九泉的时候,突然响起来的手机铃声救了他的狗命。
贺寅的眼睛一亮,抓着谢衍的胳膊躲在他身后,只露出半个脑袋来,冲林尔连声喊着:“尔爷尔爷有你的电话!快接电话!”
林尔偏头看了丢在沙发上的手机一眼,思考了半秒钟之后,还是选择了先去接电话,暂时绕过贺寅一条狗命。
贺寅松了一口气,注意力很快又移到了别的上面,扒着谢衍胳膊的那只爪子没有松开,小幅度地转着脑袋瞅了正要接电话的林尔一眼,然后压低了声音跟谢衍说:“兄弟,跟你商量个事儿行不?”
“嗯?”谢衍侧头看他。
“你那个老黄历,能不能借我用两天啊?”贺寅问。
“老黄历?”
“对,就是尔爷说它是你传家宝的那个。”
谢衍听得扬了扬眉梢,传家宝倒还不至于,不过确实的用了挺多年的,之前贺寅撺掇着他们一起去参加广场舞比赛的时候,他还用这传家宝……啊呸,不对,他还用着老黄历给算了一卦。
老黄历上说:今日宜未成年人跳广场舞。
果然,老黄历诚不欺人,他们的那广场舞跳得那么烂,还硬是得了第一名,拿了一个……呃,林尔此生都不想再看第二眼的重量级奖品。
看来贺寅对老黄历的神奇效果也非常认同啊。
“行是行。”谢衍表现得挺好说话,“但你之前不是还说着要反对封建迷信么?”
“那是两回事嘛。”贺寅手一挥,成了谢衍老黄历的忠实拥护者,“说得不准,那才叫封建迷信,说得准,那就叫神机妙算,你看你的那本老黄历,上面的内容看着是有点不靠谱吧,但实际上你仔细一想,它字字都准到离谱。”
说到这里,贺寅又有些遗憾地叹息出声来:“如果不是因为这东西绝版了,我一定买个百十本,恭恭敬敬地供奉在我家祠堂里,且日日三炷香地拜着,还要为它燃上一盏长明灯。”
谢衍:“……”
兄弟,倒也不必这样。
供奉老黄历的事儿还没商定下来,林尔就先急匆匆地打断了两人的会谈:“先别聊了,下楼。”
鲜少见她这种严肃又急迫的语气,谢衍贺寅两人俱是一愣,而后问了一句:“出什么事了?”
林尔已经下到了楼梯的拐角处:“路上说。”
谢衍单手拎着还没反应过来的贺寅跟了下去。
院里那棵断了的玉兰树前面停着辆黑色越野车。
是之前谢肖开过来的,后来因为雪下得太大,路不好走,车就一直放在了这里,也没开走。
眼看着林尔拿了车钥匙要往驾驶位上坐,贺寅的眼睛都瞪圆了,一脸震惊地问她:“尔爷你来开车吗?!”
林尔头也不回地拉开车门:“不然呢?”
他们这里一共三个人。
谢衍没带驾照,不能开车,万一被交警查到了,那就是无证驾驶。
罚钱还是小事,扣驾驶证分才是大事。
另一位还在驾校苦苦挣扎的种子选手——贺寅同学,目前还没有拿到驾照,他的科二已经挂了三次了,从六月份到现在,经过了大半年的努力学习,目前他的开车水平依旧停留在科二反复挂掉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