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底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怪异,这份怪异在唐韵磬领他进了一家家常菜馆时逐渐加深。
鲅鱼水饺、西葫芦虾仁鸡蛋的蒸饺,唐韵磬一样买了一份。
唐韵磬:『妈妈喜欢吃饺子』
两份饺子有点单一,温锐阳:“不再点些别的?”
唐韵磬:『吃不完』
温锐阳:“怎么刚才不买点菜回去自己包。”
唐韵磬包饺子很有一手,饺子皮不用沾水,两个虎口对齐一捏,饺子就跟小钱袋一样。
唐韵磬:『不方便』
不方便的原因温锐阳猜测可能是唐韵磬妈妈工作没时间,甚至还起了也许对方是重组家庭的念头。
可当唐韵磬带着他坐上一种叫做‘三蹦子’的三轮电动车颠颠晃晃往山上去时,温锐阳的心越来越沉也越来越慌。
上山的路上,时不时能遇到坐在路边卖花的人。
新鲜的花和假花相互交映。
中途跳下三蹦子的唐韵磬捧上来一大束向日葵。
那种独特的塑料假花味隐隐传来,温锐阳突然有些喘不上气,他震惊地看向唐韵磬。
“小…小唐?”
唐韵磬笑着解释:
——往上贵,下面买便宜。
温锐阳垂眸,目光落在那束向日葵上3,捆着它的扎带里还别了一盒线香。
“这些…是什么?”
——假花,真花放不长。
写字板上的回答不是温锐阳想要的,他挪开视线又看向唐韵磬。
不细嫩的手正在专注地捋平花瓣上的折叠痕迹。
万惠陵园坐倚大凤山,风水学唐韵磬不懂,只是觉得这里风景好,能眺望远处的海。
三蹦子拐到半山的园区门口就停了下来,再往上的路,山高坡陡,驮着三个成年人上不去。
下车时,一直沉默的温锐阳从唐韵磬手中接过那束假的向日葵,唐韵磬愣了片刻,忙拎起其他东西。
俩人默默沿着栈道往山顶走,爬了十几分钟的山路,温锐阳不仅开始喘,还出了一头汗。
如果是平时,他也许会因为自己这副体弱的样子觉得窘迫。可此时,温锐阳只是用花挡住发抖的手,冲看过来的唐韵磬扯了扯嘴角。
不是节假日,上山祭奠的人不多。偶尔有从山上下来的人,簇拥搀扶,穿着黑衣。
唐瑾棉的墓在祥鹤区,温锐阳跟着唐韵磬七拐八转停在一座墓碑前。
石碑看起来比旁边的新,碑上没有照片,只刻印着金色的字。
日期是去年,落款写着『孝子唐韵磬叩立』
立碑的人此时已经打开购物袋,正在用沾着矿泉水的毛巾擦拭碑面。
捧着花的温锐阳呆呆站着,心里扬起的尘土呛得他鼻子疼。
唐韵磬的母亲已经离世了是他怎么都没猜到的。
就像想不明白还没满20岁的唐韵磬为什么要辛苦蹲在路边等木工活。
也像第一次跟唐韵磬见面时,怎么也没想到那样话唠开朗的他会是个聋哑人。
石碑上的灰泥擦干净了,墓上的落叶枯枝也被捡拾干净。
原来插在花筒里已经晒掉色的向日葵被唐韵磬拿出来,温锐阳弯腰将自己手中的放进去。
唐韵磬冲他露出笑,阳光从郁郁葱葱的山间透出,打在那张还没完全褪去青涩的脸上。
温锐阳忽地觉得湿冷的手不再抖了。
唐韵磬比划:『哥,打火机』
用不抖的手点燃了三支香递过去,温锐阳又点燃三支,圈在手中跟着唐韵磬一起鞠躬拜了拜。
之后他站到一旁,看着唐韵磬将可乐倒进一次性纸杯里、看着他把苹果和饺子摆在一次性餐盘上、看着他正跪着“哐哐哐”磕了三个头,又坐在碑前指着那打开盖子的榴莲。
『妈,好吃,不臭,香的』
『妈,可乐,随便喝,你喜欢…』
『妈,饺子…』
对着石碑,唐韵磬的手语不像对着自己那样慢,他比划得又快又复杂。
温锐阳只能辨别少量的词汇。
寂静的四周,除了虫鸣,还能听到他偶尔配合着手语发出“啊…哇…”的声音。
温锐阳一直盯着唐韵磬,那张脸上看不出伤痛,反而有些开心。
就像在外拼搏许久的人归家见到了亲人,有说不完的话。
『那边没…这里…凉快』
『一个月…一万五』
『…同居』
『…哥对我好』
『没时间,下次给你带披萨』
『你看,他是不是真的好看』
微微前倾着身子的唐韵磬突然看了过来,温锐阳有种被两个人同时打量的错觉。
他下意识挪开视线,闯入眼帘的是趴憩在其他墓旁闭着眼睛晒太阳的猫。
惬意得仿佛这里只是隐秘的仙境,而不是生与死离别的地方。
哪怕每天都会发微信,唐韵磬也有许多许多的话想跟唐瑾棉说。
可温锐阳一直站在身后,怕他体虚站不久,唐韵磬比了一句『我们下次再来看你』就跟唐瑾棉道别。
跪的时间有些长,踉跄起身时温锐阳扶了他一把。
“没事吧。”
墓前没软垫,两个膝盖已经红了。
『没事』唐韵磬捞起一个苹果掰成两半。
『吃』
祭祀之后分食供果供品是这里的习俗,可以得到去世之人的庇佑。
唐韵磬刚刚在心里跟唐瑾棉许愿,希望她能保佑温锐阳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就如同自己20岁的生日愿望。
之前在飞机上,温锐阳吃了半份粥。站在墓旁,他吃了半个苹果,两个饺子。
可能是被看出来,在吃西葫芦虾仁鸡蛋馅的饺子时,温锐阳有一瞬间的惊艳。
“凹日”唐韵磬又赶紧往他嘴里塞了一个。
将榴莲装回袋子里,剩下的苹果被唐韵磬掰开和其余的饺子一同留回墓旁,俩人才转身离开。
默默在心里跟‘唐瑾棉’道完别,承诺自己会照顾好唐韵磬,温锐阳又回头看了眼。
墓碑前端坐了一只猫,正抬着头一瞬不瞬看着他们。
心中一动,温锐阳连忙拽了拽唐韵磬的胳膊示意他回头。
回过头的唐韵磬却没领悟温锐阳的意思,见怪不怪解释。
『我们走远,它才敢吃』
“……”这副不信鬼神的样子让温锐阳愣了愣,紧接着失笑:“所以你才把苹果掰碎?”
唐韵磬点头:『妈妈的邻居很多』
快要转出鹤园时,温锐阳又回头看了眼。
唐瑾棉的墓前围了不少低头吃东西的猫,而那只纯黑黄瞳的依旧在遥遥望着他们。
上山没怎么说话,下山时唐韵磬的话又多了起来。
没有直接原路返回,温锐阳被他领去了眺望台。
远处的海没那么蓝,看起来灰灰白白,唐韵磬高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