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山城外的地形大部都是以平原为主,视野一望而去只有北面的太行可以称之为山,其他的不过是长了些树木的土丘罢了。而这样的土丘,在出城骑兵们的眼中也不过是星星点点。
像一盘残局里面剩下来的几枚可怜棋子一般。
杨望策马冲在队伍的最前沿,他身上的甲胃被换了一边,除了增加了内衬之外脸上还带上了一副面铠。那是在吕求良房山城内清点武备时候意外发现的,也是关心,所以他便将这面铠递送给了杨望。
“哒哒哒……”三百骑兵的马蹄声乱的厉害,哒哒哒的一路踏过草地。这些人不多,从天上的飞鹰来看,不过只是一团移动的黑点罢了。但这些人马却是唐平寇仅能武装的出来的了,更何况里面还有一部分是仅仅会骑马的新兵。
三百伏击一百,以外行人角度来看,这是显而易见的。不过那一百人要是鞑子的正白旗骑兵呢?
杨望没有信心。
的确,唐平寇尽了最大的努力将城中可以搜罗出来的甲胃都给杨望领出城的这支队伍装上了。但是骑兵之间的对决有时候并不仅仅局限于装备之间,组织、训练、临场反应,这些都是重点。
如果仅仅凭借利剑与甲胃就可以赢得胜利,那么当年的萨尔浒之战就不应该输。
八月份的太阳高高的悬挂在天顶上,眼下正是北方最热的季节。纵使杨望一行人骑在马上,脸颊四面还有军马跑动时的呼呼风声,不过他们还是被捂出了一身汗水。
里三层,外三层的甲胃又重又不透气,但没有士兵敢去脱下它。所有人都沉默着,他们都清楚,马上就要接敌了。
“停!”在听到水声的第一刻,杨望便朗声对着手下们下令到。他驱使着自己的坐骑,缓缓将速度减了下来。
在杨望眼前的是一片枝繁叶茂的树林,人类的纷争与大自然造物们无关,这些植株们生长的相当茂盛。
“嗯……”杨望扫视着四面的环境,在思考中不自觉的发出沉吟声。
在他来时的道路是一片广阔的大平原,而眼前则又是树林。这样子的环境,埋伏步兵尚可以,但骑兵则是自毁长城。
靠着速度与组织力统治大地的骑兵们最害怕的便是陷入步兵集群的泥淖之中,而这样的环境,则是与泥淖并无差别。
“跟我来。”杨望向着身后的几位几位相熟的骑兵喊到。其他的人马则是被命令就地隐蔽,防止被鞑子的前哨或者其他人看见。
“要不就待到这个斜坡后面吧,前面的土坡可以遮挡一二,而且冲锋的时候也并没有什么阻碍。”一面擦汗,一位百户一面向着杨望建议到。
“你们说呢?”杨望转过头去对着其他人问道。
“可以。”其余几人也以为可行。
“行。”杨望点了点头。
在给马匹喂过河水后,三百人的骑兵队旋即便被安排到了土坡的后面。士兵们被允许下马休息,马匹也被半强制性的放倒休息,但甲胃不能脱下。
杨望匍匐在草地上面,远远的将视线向东边延展过去。他望了望天上的太阳,眼下正是当午,算起来鞑子应当快要来了。
在昨夜晚上的时候,他特地抓了几个城内的汉军士兵,询问他们鞑子一般多久来城内补给。如果对方说的不错的话,那么差不多再过一会鞑子的骑兵就要出现在地平线上了。
“呼……”杨望擦了擦脸上的汗水,他翻了翻身,从腰上取下一个水壶,仰着头将水壶里面仅剩下的最后一些水也全部喝尽。
阳光打在他的脸上,让其不自觉的短暂闭上双眼。
“娘的,这些鞑子怎么还没有来?”这是另外一个百户不耐烦的声音,他满脸被晒的通红,正呆在斜坡的后方。
“再等一等。”杨望转过头去对着对方说道。
“来了!”一个清晰的声音在杨望还未转头前响起,伴随着这一声音,至少有数十个人赶紧爬上土坡,匍匐的向东方看去。
那是一条白线,像是钓鱼老翁的鱼线一般细长,还不时的反射着强光。
“上马!快!”杨望从土坡上面梭了下去,一把抓住自己放在下方的头盔,随后赶紧踩上马镫上马。
士兵们也没有比他慢上多少,三百人的骑兵队在数个呼吸内便返回到了他们先前来此时的模样。
“刘百户!”杨望策马来到队伍的最前沿。
“属下在。”
“还是原计划,你冲击敌人的首部。明白吗?”尽管杨望也不过是一位百户,但唐平寇的重重动作,已经让众人将他与牛双、吕求良这些队伍的掌控人看作是同一等的了。
“属下明白。”
“老王。”杨望随后又喊住一个人。
“是。”应话的男人长着一张马脸,山羊胡须。
“老计划,你负责围堵后方。一定要让他们首尾不得呼应!”杨望的语气咬的相当重。
“是。”男人保证到。
在吩咐完毕后,队伍旋即自动分成了三队。两队是老王与刘百户的,他们约莫有个二百四五十人,剩下的则是杨望亲自领着的预备队。
接下来的便是等待了,在一开始众人听见的只有自己与身旁同袍们压低了的呼吸声。
不过马上,远远的马蹄声与哄笑声音便从东面传来。
这声音越来越近,骑在马上的鞑子们根本便没有预料到房山城已经被拿下的情况。他们除了时不时撇一眼拒马河外,与狩猎时的谈笑无异。
而明军士兵们则是在那样子的欢笑声外等候着,他们估量鞑子的距离,一面紧紧攥住了缰绳。
时间像是静止了一般,他们等的手心里满是汗水。
快下令啊。这是所有士兵们心中最焦急的呐喊。
“上!”在鞑子骑兵距离他们约莫两百步的时候,杨望终于下令了。
两队骑兵呼啸着由土坡的两侧杀出,好似是一只大雁张开了双翅一样。杨望领着手下预备队伍跟在北面的骑兵身后,他看见大雁的南翅已然与鞑子只有十几步的距离。
但那绝不是他们的速度极快。
突然受袭的鞑子牛录并没有慌张的下令队伍掉头,相反经验老道的对方在战吼声中领着正白旗骑兵们向着明军发动了反冲锋。
“上!”杨望见到鞑子下令反冲锋,赶忙领着手下向着南队支援过去。
“杀呀!”嘶吼声中,南队最先与鞑子碰撞在了一齐。宛如两道河流一般,双方的阵型即刻便乱成了一个圆形。
“喝啊!”刘百户将马刀高高扬起,随后勐地向下挥砍而去。那刀刃反射着阳光,以一道完美的弧形砍进了一位鞑子的左肩,对方即刻便向着右侧望地上倒去。
而在这位鞑子倒地的同一时间,一股巨力也同样击打在了他的身上。刘百户先是感到腹部一阵剧痛,紧接着他便发现自己向着地面坠落。
“拖住他们!”倒地的刘百户声嘶力竭喊到。
但没有人能够遵守的下去,鞑子骑兵宛如冲入雁群的金凋一般撕碎了南队的阵型,他们的前队向着西面冲锋而去。
“截住他们!”但万幸,明军的北队已然赶到。他们加入了这一铁与血的磨坊里面,并奋力将对方的鲜血泼洒在地面之上。
但还是有不少鞑子冲出了磨坊,他们大部三五一队,随后向着前队汇合。
“来了!”鞑子的前队在绕了一圈之后,重新返回到了战场之上。他们以巨锤一般的势能狠狠砸进了明军混乱的整型里面,随后又重新杀了出去。
“集合!集合!”杨望高吼着,他的面铠被打碎一半,左侧眼眶的下方被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有不少明军骑兵来到了他的身侧集结,但更多的则是陷入到了与先前鞑子们的近身战泥淖中去了。
明军虽然人人有甲,但比起正白旗来讲则是差的相当遥远。尽管随着火枪的普及,重骑兵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但眼前的这一伙鞑子却仍旧是人人披甲,甚至连军马都裹上了一层马铠。
而在这样的近身战中,明军纵使有人数上的优势,但却会在互拼时实打实的落入下方。毕竟鞑子一刀砍在你的身上,你会呜呼大叫,但当你挥舞手中刀剑时,鞑子却不见得会被破甲。
“他们来啦!”聚拢在杨望身边的一位军士嘶吼着喊道。在他所指向的一方,先前的鞑子骑兵又重新的杀了回来。
他们从土丘后方现身,阳光打在他们的布面甲上显现出粼粼的波光模样来。
“弟兄们!”杨望吼道,他高举起自己的右手,红白混杂的刀身闪射出太阳的光芒来。
“杀敌报国!”
“杀敌报国!”四面已经聚拢的士兵呼啸而起,他们紧随在杨望的身后,向着鞑子发动了最后一次冲锋。
一百步,骏马嘶吼的声音像是永不停息一样,骑士们一手攥住缰绳,一手持着雁翅刀。
五十步,身前鞑子的面孔已经可以被肉眼的看见了,对方脸上的表情各异,有凶狠、诧异、当然也有畏惧。
十步。
“杀呀!”
那位老王在接敌的第一瞬间便从马上滚了下去,像一具柔软的石头从山顶坠落一样,在他的胸口死死插着一只拿刀的手。
“喝啊!”杨望奋力扭动自己的肩膀,在蓄力的加持下,他勐地将右手刀刃向着右侧飞驰而过的鞑子挥去。
“噗呲!”在一道弧线过后,鲜血泼洒上了天空。
“杀散他们!”杨望的面铠彻底被打散了,一位鞑子的刀刃从他的左侧打来,在噼飞他头盔的同时连带着面铠一齐飞走。
而在面铠脱落的同时,杨望的额头被划出了一大道血痕,深的可以看见在皮肉下方的头骨。
但他跟没有感到痛楚似的继续搏杀着,阳光射下,杨望好似一位修罗恶叉。
“啊!
!”这个天生的战士一面怒吼,一面向着鞑子的牛录冲去。他趁着对方专心与明军士兵拼杀的时候,用身子将对方扑了下去。
“杀呀!”杨望的第一刀便贯穿了对方的面骨。雁翅刀鞑子牛录的眼眶刺入,随后撞碎了对方的后脑骨。
鲜血像是打井成功时的透亮井水一般,即刻便涌上了井口。
“杀!杀!杀!杀!”
“啪!”
在反复的穿刺中,雁翅膀刀自中段截断,它的下部仍旧刺在牛录的尸体上,而上端则握在了杨望的手里。
“呼……呼……呼……”大口喘息着,杨望忽地向着左侧倒过去。
疲倦、痛苦、缺氧,所有的感受都在这一刻苏醒,身体里的一切都在告诉他——够了。
“呼…呼…呼…”男人站起身来,他向着战场看去。
一匹又一匹的军马正在向着山林逃窜,厮杀身还没有结束,但倒下的人远远超出站着的人们。
“杀……杀……”杨望喘息着,甚至连一端完整的词句都说不出来。
他感到腰腹部有一阵痛楚,随后便自顾自的开始褪下甲胃。
第一层是布面甲,第二层是内衬的暗甲,第三层的布衣,接着,当他赤着膊子时他看见了伤口处。
那是先前雁翅刀崩碎时候的一个小碎片,它顺着接缝处一路穿进了杨望的身子。
“哈哈哈…哈哈哈……”杨望大笑起来,他一面笑,一面用手指手指在伤口里面扣锁出那一块碎片。
他将碎片迎着太阳举起,那玩意也闪射出光芒来。
杨望被这光芒闪晃了眼睛,随后重重的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