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晋在雷鸣声中醒了过来。
屋外的雨声依旧嘈杂,那雨滴打落在青灰色瓦片上的声音让左晋不免感到心烦。
他想坐起来,但是来自手脚的无力感让其一时难以行动。左晋颤颤巍巍的用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他感受到的不仅有血痂的僵硬手感还额上那滚烫的热度。
左晋意识到自己应该是害了热病。
“喂,有人吗?”左晋虚弱的喊道,他的一张脸因为发烧而显得彤红。
没有人回应他。或许是左晋的声音实在太过微弱,又或许是屋外根本就没有人。左晋在用力喊了几声后旋即也停止了呼唤,他的力竭了。
好干。左晋心想。他觉得喉口处就像是被强行吸干了水分一样的干涩。他奋力的将口腔中的吐沫咽了下去,但这无济于事。不到一会他便又感到了干涩。而与干涩感一起而来的,还有喉咙处阵阵的疼痛。
左晋感觉自己的头也稍稍地有些疼痛了,在不间断的发热中他愈发的感到寒冷。冷汗正不停地从他的汗腺之中渗透出来,一张床竟霎时潮湿了起来。
“退知。”在左晋的身侧虚幻的传来一阵声音,左晋转头向右侧看去。是李翰,李翰这家伙坐在他的一旁。
“啊…你怎么来了?”左晋缓缓说道。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左晋似乎有一肚子的话想向其倾诉,但他又旋即哑住了。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隆三喜他们屠城了。”左晋默默的说道。他感觉不到自己的嘴唇在动,但他又实在地听到了声音。
“我知道。”李翰点了点头说道。“那是他们的事情,与你没有干系。”
“不。与我有干系,如果不是我接下了孙督师的这个命令,如果不是我同意了隆三喜的建议,如果不是…”
“呵。”李翰笑了笑,他将视线正对着左晋道:“就算你不来,孙督师也会派其他人来的。孙督师既然知晓了唐县那么便就绝没有放过它的可能性。”
“可是…”
“可是什么?”李翰澹然的坐在椅子上,他的一双眼眸如同是滴进了清水之中的一滴墨一样发亮。
“辩驳他人的责任对于你来说有什么意义呢?他们做错了事,自然是他们的事情。而你没有做错,自然是没有做错。孙督师固然将你一手提拔上来,但为了这一层提拔你便要去当所谓的独夫吗?”
“不。”左晋愈发的感到虚弱了,也许是这发热的缘故他看眼前的老友都有些不清晰了。
“那么就了然了。”李翰微笑着,他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默着看着左晋。而在左晋是视线里,这位与他相熟的男人却似乎缓缓虚化。
左晋被困意吞没了。
约莫睡了三四个时辰后左晋又清醒了过来,而这一次醒来他却觉得身体好多了。虽然身体还是一副肌无力的样子,但他至少可以从床上坐起身来了。
左晋环顾屋子里的模样,在其床头柜上面有一碗被喝干净的药碗。而屋子里除了浓稠的中药味外还有一小股大雨倾盆之后的清新感。
“李翰!”左晋试着喊道。门外果不其然出现了脚步声,但来人不是李翰是孙守道。对方一脸惊喜的看着醒了过来的左晋。
“退知哥,你终于醒了。”
“嗯。”左晋点点头,但他旋即又继续问道:“叔仲,你看见李翰了吗?”
“啊?”听到了左晋的发问,孙守道颇有些诧异。“李翰?他不应该是在潼关吗?退知哥,你见到他啦?”
“不。”左晋摇了摇头,他意识到睡前的一切恐怕都不过是一个未醒来的梦境罢了。“只是突然想起他了,说起来现在是什么情况?”左晋随后问道。
“剩余的那些百姓我们都将其护送走了,哲布冒死将他们一路护送到北面的闯军城镇。”
“嗯。”左晋宽慰的说道。“大概还剩下多少人?”
“不多,只剩下两千余人了。”孙守道语气低落的说道。
只有两千啊。左晋在心中思考着这一数字背后百姓们的面孔,唐县在他们来之前可是有一两万百姓的。
“隆三喜他们呢?”左晋随后问道。
“隆三喜他们现在主持着唐县的大局。他们一面在给四川的秦翼明和湖广的左良玉传信要他们支援,一面在构筑唐县的城防。”孙守道不带有感情色彩的汇报到:“看样子他们是打算要在这里坚守下去了。”
“守不住的。”左晋摇头说道。他料想守城一定是隆三喜这家伙下的决定,隆三喜还是期望四周的明军可以过来支援他。
“走吧。”左晋试着站起身来。但刚一用力,他便又感到了身体上的虚弱。
“咱们走去哪里?”孙守道一面赶紧跨步过来扶住左晋,一面出声问道。
“北上,去和孙传庭的本军汇合去。”左晋站住了身子,缓慢但却步伐稳定的朝着门外面走去。大雨已经止住了,在夕阳之下晚霞美不胜收。
“呷呷!”在远处一队大雁正由北向南飞去,看起来冬天要来了。
“北上?可是孙督师的命令中他没有要咱们北上啊?”
“这不需要命令。”左晋顿了顿声音说道:“在兵书之中有一种地方叫做死地。连绵大雨,这是天公不喜。四周山林密布,且唐县四处被围。这是地势不利。我军又刚刚才屠过城,这方圆百里的百姓都不会支持我们。”
“天时、地利、人和。三个方面我们全部占劣,再不走就要被闯军围死在这唐县里面给逝去百姓们报仇了。”
“噢。”孙守道恍然大悟。
“嗯?你们要走?”在半个时辰之后左晋在唐县的县衙处见到了隆三喜,对方此时正指挥着孙传庭的那两千人在构筑城防。
“是的。”左晋点了点头。“再待在唐县只会落得身死异乡的结局,我决定领着人马北上去找孙督师的本军汇合。”
“北上?”隆三喜颇有些疑惑:“北上找孙督师的人马不是更危险吗?孙督师此刻正在与李自成做决死一搏,你上去能顶个什么用呢?”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左晋目视着对方回到:“这件事情就不劳隆指挥使用心了,如果真的决死疆场了那也是我左某人的命数。”
“哼。”隆三喜轻哼一口气。他将文书推到了一边,自己站起身来。一把利剑被其握在了手上,那是唐平寇送给左晋的那一把剑。
“昨天你走的时候没有捡起它,我帮你带过来了。剑柄处被石头磕坏了一点,但我给你补好了。”隆三喜一面迂缓说着,一面将剑递给了左晋。
“你这次走后我们不知道要多久才会见面去了,再会了。”隆三喜在左晋接过剑身后缓缓说道。
“还有,屠城的命令是我下达的。与孙督师无干系,你要恨就恨我一个人吧。恨孙督师的人多了,加你一个也掀不起涟漪来。”
“告辞。”左晋最后说道。
“嗯。”隆三喜顿了顿身子,他看着左晋头也不回的一路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