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检看着手中的塘报不由得叹息一声,他一双拿着塘报的手此刻正在微微颤栗。在塘报上面清晰明了的写着几个大字——孙传庭兵败陕县。
“招群臣入宫,准备晚朝吧。”朱由检有些颓唐的说道。
“是。”
由着朱由检的下令和时间的推移,诸位重臣很快便重新聚集在了大殿之内。不过比早朝时的场景,晚朝时的情况显得落寞不少。
知道孙传庭兵败陕县的不止是朱由检,在底下的大臣们也各有各的门路。甚至有不少还打听到了孙传庭折损兵力的具体数量。
“启禀陛下,在下要参陕西督师孙传庭和兵部侍郎侯恂。”朱由检刚一上位便有一位御史急不可耐的站了出来,这位文思敏捷的御史只用了一下午便“了解”了数月来河南的变化。随后他都用区区不过半个时辰的时间便写下了手上的这一封《奏陛下书》。
“嗯...说吧。”朱由检没有阻止对方,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孙传庭在秦危害乡绅,与属下倾吞军粮,致使在河南作战时,兵至而粮未到也。此次兵败陕县一面是此,另一面是孙传庭轻敌冒进。犯下兵家之大忌……”
“孙传庭的事情暂时按下,你讲一讲兵部侍郎侯恂的事情吧。”朱由检打断对方道,毕竟是他强令孙传庭出潼关的。现在孙传庭兵败陕县,他也有一部分的责任。
更何况朱由检知道眼前御史对孙传庭的发言大多都是胡诌。
“是。”御史柳闻遵命回道。
“侯恂领晋师数万,巡黄河而不前。自李自成六月兵围开封始,至前日孙传庭兵败陕县,此人一直都畏敌不前。臣请陛下,斩侯恂以正军纲。”柳闻气势汹汹的说道,在其后还有他不少的御史同行也站出来发言道。
至于这群大义凛然的御史们为什么没有弹劾一同畏敌不前的左良玉,唯一的解释便是左良玉这个“老实人”时不时会给这些御史们送些当地的特产。
“嗯。”朱由检点点头,侯恂这个家伙确实要处理了。他当时任命对方代替丁启睿时便是希望总督保定等七镇军务以次来解开封之围,但是对方一再避战。
“逮他入狱,绝不复用!”朱由检的下令颇有些咬牙切齿。这位侯侍郎在开封城破时他便领军在黄河北岸,孙传庭与闯王李自成交战时此人仍在黄河对岸,现在孙传庭兵败陕县他倒是动了。
侯恂向着北方撤离,远远的逃开李自成的队伍。
“陛下,如果斩侯恂于阵前。陛下打算让谁来上任侯恂的位置呢?”黄道周在此时不合时宜的站出来说道。
“这…”朱由检一时有些犯难,一个相当直白的问题由黄道周展现在他面前,此刻他身前已经无人可用了。
“唉,众爱卿有何见解?”朱由检询问道。但朝中的众位大臣都是面面相觑,尤其以刚才的那几位御史为重。以柳闻为首的御史们默默的退回了人群中。
“启禀陛下,老臣以为可以将一部分官职分散交由孙传庭来代领。”周延儒起身说道,关于孙传庭的复起他也上过奏折,自然而然的也乐于给孙传庭一些人情让对方来自己这一派系。
而且这位官场的老油条一眼便看出朝廷此刻可以仰仗的唯有败退回陕西的孙传庭了,至于像左良玉这样的则是根本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嗯……”朱由检无可奈何的点点头,至于其他的他也一时无能为力。
“陛下。”新任的兵部尚书默默站了出来:“陛下,鞑寇叩关,于前日已达蓟州......”
对于崇祯而言,李自成的威胁恐怕要放一放了。
“唉~”左晋看着倒毙在路上的百姓尸体不由的叹了一口气。地上面的百姓尸体是被乱刀砍死的,在其脸上和胸腔的刀痕便是铁证。
“在咱们前面经过的队伍是谁的?”左晋向一旁的薛仁义问道。倒毙的尸体的口袋出有着明显的拉扯痕迹,如不出意外这恐怕是明军溃兵为了劫财而为。
“在咱们前面?”薛仁义皱了皱眉,好一会才思考出前方的友军是谁。
是高杰。
“哲布!黑熊!咱们几个走一趟!”左晋策马向着队伍中侧的二人大喊道。此时也只有这二位可以陪他起行了,李洪和薛仁义要带部队,而孙守道则是撤退时被闯军砍伤了腿。
“是。”二人很快便答应道。
“嗯。”左晋点点头,旋即便领着二人一路往前方追赶。如果是别人领军的话左晋一定不敢如此大胆,但是高杰的话左晋却另有一种预兆。
他觉得高杰应该不会干出这种事情来,的确,在有孙传庭约束时高杰的确不会干出这事。但此刻孙传庭早早的便先行前往潼关,以稳定陕中人心。
“左老弟,你,你怎么来了。”左晋三人最终在一处村落找到了高杰及其部下,他们正驻扎在此歇息。
面对着左晋的突然到来,高杰颇有些慌张,他在左晋一行人要进入房子时挡在了对方一行人的面前。在凑近时,左晋甚至在高杰身上还闻到了一股罕见的胭脂味。
“哦,高将军是这样……”左晋一边说着,一边用眼睛的余光瞥了一眼高杰身后的房间。他似乎看见了一条女性穿着的内衣。
“高将军,进去说话吗?”左晋皱了皱眉试探性的问道。
“噢,屋子里面满是臭味。有不少的死老鼠死在了里面,我喊人进去清理清理咱们在进去吧。”高杰一面说着一面赶紧招呼亲兵入屋“打扫卫生”。
“行。”左晋点点头,他将话题岔开问道:“高将军来这里休整多久了,怎么村子里面连个村民都看不见呢?”
“嗨,还不是这些年饥荒搞的。”高杰假惺惺的说道。至于村民们到底去哪里了,左晋料想应该已经被割下头颅当成战功了。
“高将军,这几天有无遇上闯寇啊?退知我这可是遇见了不少,跟牛皮癣一样甩都甩不掉。”左晋拿捏着自己的语气在高杰这旁敲侧击道。
“有,怎么没有啊。”高杰大加肯定,他情绪激动道:“这些闯寇啊,要我说真是该死。危害百姓,这好几个村子都给他们屠了!”
呵,怕不是成了你高将军的战功了吧?左晋在心里面暗讽道,但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敢说出来的。毕竟他现在还在高杰军中,得罪了人家,自己这条命搞不好就是坠马而亡了。
“嗯。”左晋点点头,也不点破对方。他在和高杰继续扯了一会谈后匆匆离开了高杰所驻扎的村子,向自己的队伍靠去了。
“操!”左晋在离开村子一阵后才在嘴中骂出了一个字。而哲布和黑熊二人都默默的看着他们这位千户,但左晋再没有发声了。
他只是铁青着一张脸,在沉默中返回了自己的队伍。
“左千户怎么了?”这是回去后薛仁义问二人的,在哲布将实情告知后,薛仁义也不免的大骂了一句。
但骂又有什么用呢?高杰依旧在享用劫掠而来的女子,他手下的士兵们依旧在乐此不疲的杀良冒功。
他们可以做的唯有在路过村庄时为那些尸体们收敛而已。
“呵。”在半夜时左晋突然苦笑一声,他望着天上的星空。一股无可表明的苦涩正在他内心涌出。
寒风缓缓在其的耳畔吹过,但左晋无动于衷。他坐在一块石头上,默默的看着眼前摇曳的火焰。在火光在闪烁着,左晋的内心也在随着这火光闪烁。
孙传庭败了,自己也要跟着重回陕西了。可是回去后又可以干什么呢?继续去清查所为的田侧和练兵吗?
然后继续看着其他友军为害一方?
左晋不乐意这样。
左晋从军时为的是驱逐鞑子,为的是保家卫国。但是他现在只能和农民军继续着战斗,他只能看着友军欺凌百姓。
要是有酒就好了,左晋心想道。他心里面自知,孙传庭是不会收拾高杰的。高杰作为贺人龙的后继,有着相当重要的作用。
更何况现在高杰手里残存的兵将是最多的,有近五千人马。
“左千户。”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左晋身后传来,是薛仁义。
“你怎么还不睡觉?”左晋挪了挪身子,在火堆旁给薛仁义腾出一个位置来。
“我…”薛仁义苦笑一声说道:“我刚才领着那些人才回来,村子里面的尸体我都掩埋好了。”
“噢。”左晋点点头,过了许久才从口中冒出一句话来。“我替那些村民们谢谢你了。”
“左千户参军后没有和长官杀良冒功过吧?”薛仁义一边说着一边从身旁拿出一支树枝往火堆中添柴。
“没有。”左晋澹澹的回道。
“我杀了不少。”薛仁义苦笑道:“我那时是和大同的长官们一起出去的,我依稀还记得我杀的第一个人。”
“那个家伙是个啥也没有干的普通牧民,他的身上别说刀刃了,连赶羊的鞭子都是破破烂烂的。当时我的百户和我说,‘去!宰了他!宰了这个蒙古人的探子’”薛仁义的眉毛不由自主的低垂下来。
“听到这话我自然是不肯,但是又无办法。你要是不干,百户们会以为你要告密。在挨了一顿拳脚后我被迫将自己的刀刃握住,一步一步往那个牧民那里靠。”
“牧民的腿早就被百户们的手下打断了,他一边在求饶一边在哭诉。他说他家里面有两个女儿,大的还不过十三岁,小的更是刚刚长牙。可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薛仁义一边说着一边一边深长的叹了一口气。
他舔了舔嘴唇,语气里带着悔恨和哀伤。
“那时我也害怕,百户们说不杀他就杀我。我哭哭啼啼的走到那位牧民面前,往他的肚子上来了一刀。我本来是想给他一个痛快的,但我也害怕,害怕的连刀都拿不稳。”
“牧民在受了一刀后当即便倒在了我的身上,他没有,嗯…他没有咒骂我,他依旧在求饶。我记不清他说什么了,但一直到百户来扯我,我才终于将他从我的怀里推出。那个家伙血流了一地,在死的时候口里依旧在喃喃些什么。”薛仁义揉了揉眼睛,他的一双眼眸此刻稍稍有些泛红。
“是求求我不要杀他的,但他那时又怎么可能活呢?百户们看上了他的人头,打算靠这东西去换酒喝。”
“在百户们扯开我时,那一位牧民依然死死抓着我的手,他在我手上扯出了两道血痕。但我当时害怕极了,我连疼都感觉不到。我只知道我也是一个杀良冒功的败类了。”
“左千户,我其实很感激你。我感激你是一个正常人,你不会为了钱财要属下去干那些肮脏事情。你也没有必要太过愧疚,这些杀良冒功的人迟早会有报应的。”薛仁义像是为了肯定自己的结论一样,又重复了后半句话:“他们会遭报应的,一定!”
“嗯。”左晋苦笑着点了点头,他像是嘲弄一样说着:“如果我的官职在高一点就好了,之前在兴村也是,我的官职如果在高一点就好。”
但官职高了左晋就有办法杜绝这一现象吗?答桉是否定的,左晋所想对抗的不是一两个参将和将军,他所想对抗的是一整个腐朽的制度。这一个制度如同是食人妖怪一样,将无数的生命都无情吞入腹中。
留下来的唯有伥鬼和一地的尸骸。
“大不了,咱们去投…”薛仁义没有说下去了,有一队巡逻的人马正从左晋一行人的后方经过。
“你后面有查到那个牧民的家吗?”左晋问道。
“呵。”薛仁义在苦笑一声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查到又能怎么样呢?牧民的大女儿被人强卖到了青楼,小女儿则被她崩溃的娘亲一同带着跳了河。”
“啊…….”左晋没有再说话了,随着一阵又一阵的寒风天上开始飘起了雪花。两人不约而同的向着天空望去,六角形的雪花正随着寒风落在这一群溃兵们的身上。
都说瑞雪兆丰年,但等待在左晋及其余下溃兵们面前的真的是丰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