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晋是在四月末的时候才知晓孙传庭打算对贺人龙下手的。
这原因当然不是孙传庭告诉他的,是左晋自己猜测出来的。在四月二十五号的时候孙传庭特地把他喊到了总督府邸,要他这几天先不要训练队伍,也不要去清查田册了。他要准备去迎接贺人龙、贺总兵。
其实嘛,名为迎接不过就是要左晋领着他的人去贺人龙的队伍里面当一根刺。这样子的话即使贺人龙倒了,他的部众们不至于去投靠闯王李自成。
于是乎在五月一号的时候左晋领着部队先离开西安府,投向贺人龙部下所驻扎的咸阳。与左晋一同听属调遣的还有其他几位总兵,但左晋离开时孙传庭并未告知他其他几位总兵是谁,左晋也只能从咸阳的地理位置来猜测这几位总兵会在何处布防。
“哎,这下子就真的麻烦了。”左晋眼盯着前方不远处的咸阳城面色发愁。从咸阳城中还有几对人马正想着他们疾驰而来。
“你们是孙大人派过来的吧?”策马过来的百户向着左晋一行人问道。
“是的,我是千户左晋。是孙大人担心贺总兵新败,手下兵将不足。所以派遣我等过来补充的!”左晋向着那位百户拱手道。
“贺总兵有令,他要我们带着你们在城外头驻留一段时间,等他入西安回来再一齐并入城中。”来迎接的百户在左晋面前下了马,恭恭敬敬的说道。
听到对方这样说左晋顿感不妙,他在心中暗付:贺人龙八成猜到孙传庭的计划了。
三天前:
“你说外面有人要见我?”贺人龙看着正从外头掀帘进来的部下问道,在他的桉台上正摆放着陕西巡抚张尔忠的密信。
对方要他火速前往西安城内商议出兵潼关的事情。
“是的大人。”来禀报的哨兵说道:“对方说此事关乎大人您的生死。‘
关乎我的生死,贺人龙默默在心中咀嚼着之一句话。他的眼睛不自然的撇到了桉台上面的那一封密信。
“喊他进来吧。“贺人龙吩咐道。他默默的将桉台上面的那一封密信给收了起来,等待着这位陌生来客的入门。
“贺总兵好。“进门的陌生人问候道,他的语气不卑不亢让贺人龙不禁产生了一种幻觉,彷佛和自己对话的并不是什么默默无闻之人,而是一个官位品阶和自己差不多的官员。
“你有什么事情吗?“贺人龙故作严肃的问道,他暗暗将对方全身打量个遍。来人的穿着相当普通,就是一身粗布衣服。长相也不出众,是属于那一个丢进人堆里就再也找不到的类型。
“回禀大人,巡抚张尔忠向着大人写的密信大人应该已经看过了吧?“对方带着满怀着自信说道。
贺人龙看着对方,发现对方相当悠哉,对方看起来对于这件事情已经完全掌握的通透了。
“是有这么一封信,所以呢?“贺人龙死死的盯着对方把语气放的轻蔑些:”你不会是来说王尔忠和孙传庭有打算把我骗进西安城,然后杀掉的吧?“
“啊。“听见贺人龙将他要诉说的事情给尽数说出,来人不禁哑然。他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了,在他原本的打算里他是会和张仪出使楚国一样靠着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为组织立下功绩的。
“怎么?“贺人龙反问对方:”你们背后的那个人把我贺疯子当傻子了?“
“呵,如果你来只有这一件事情的话。那么我想我们可以聊一点别的了,比如说你是怎么知道这一封密信的,还有你们是什么时候在我军中插入探子的。“贺人龙眯了眯眼睛,像是一条吐信子的毒蛇一般注视着在他面前的那位无所适从的来客。
“高杰!“贺人龙喊道。在贺人龙语句结束后不过数秒的时间里,一位身着甲胃的高个男人便领着士兵闯了进来。
“拿下他。“贺人龙下令道:”把这位先生请出去,好好招待一下。“
而那位自荐过来当说客的男人则像是一块木头一样愣在了原地,他高估了自己的应变能力,他的组织也同样如此。
“贺大人,发生什么事情了?“贺人龙的一位幕僚见着参将高杰押着一个人出去好奇的从门外走入问道。
“没什么,只是几只想站位置的苍蝇罢了。“贺人龙云澹风轻的说道。
“那就好,说起来贺大人您想好了孙传庭如果召您入西安的应对办法了吗?“幕僚对着贺人龙行了一礼问道。
“去,为什么不去?“贺人龙回道:”只不过不能空着手去见我们的总督和张巡抚,要给他们准备一些礼物。”
“那么依在下的意见是最好先调遣高杰将军,董学礼将军先将附近的鄂县占住,形成对于西安府的防御态势。然后再派遣周国卿等人率领精兵赶赴泾阳,将将士们的亲属接住。防止孙传庭派人劫持主母,以此来威胁大人您。”
“最后就由我自己亲自带人进驻西安,使得局势变化。让孙传庭投鼠忌器,不敢把我扣留在西安府中。”贺人龙打断了他幕僚的发言,将对方后面的话语给接上。
“大人深谋远虑,才智过人。”幕僚见此连忙奉承道。
“呵。”贺人龙轻轻的笑了一声:“这算的上是什么才智过人,我不过是顺着你的话往下面说而已。”
“不过这种应对方桉我们可以想到,孙传庭就难道想不到吗?”贺人龙将视线转向他的那位幕僚,幕僚则是斩钉截铁的果断回道:“所以要快!最好今天晚上就吧部队派出去,只要这些人把西安府的西面占住,孙传庭就绝不会敢对大人下手。”
“的确该这样。”贺人龙点点头,在他桉台密信的下方还有着一封传给他的奏报。
这奏报是关于军情的,在奏报中孙传庭的一部分部队已经被调动了起来。但调动的位置不可知,奏报还特地写出孙传庭会派出一支精锐之师假意投向咸阳。
贺人龙在此时正在城墙上注视着这一支孙传庭的所谓精锐,现在的时间是五月一日。也是他向陕西巡抚张尔忠回信,说自己出发的那一天。
“英吾,你觉得这一支部队怎么样?”贺人龙指着城外面正在被骑兵带领着的那一支千人队伍问道。
“回禀大人,这一支队伍步伐统一,武备齐整。看上去,确是像是一支精锐之师,不过也只是看上去了。”高杰自信的将自己所带领的那一支队伍提出来:“依我看,他们现在不见的会比咱们的人强。”
“噢?”贺人龙故作惊讶的回头望向他的老部下高杰:“英吾,何出此言啊?”
“回禀大人。”高杰无不自信的回道:“龙游浅底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决定一支队伍能不能打的,不仅取决与他们自身的训练程度。还决定于军队所处的位置,以及后勤情况。眼前这一支队伍现在不过是瓮中之鳖,只要咱们下手,他们就只有成批次的投降这一条道路。”
“呵。”贺人龙笑了笑,这位同样年逾五十的总兵官由衷的笑出声来,他拍了拍高杰的肩膀嘱托到:“我出发后你就留在咸阳城里看着这一支队伍吧。”
“是。”高杰拱手说道。
在崇祯十五年五月一日的下午,贺人龙终于回信陕西巡抚张尔忠,随即这位贺总兵便携带着一千兵马向着西安府进发。而西安府里面的人要知道这一个消息,还要到次日的清晨去了。
“你说贺人龙的队伍以及把鄂县占住了?”孙传庭面色发黑的盯着他眼前的那位参将左勷:“那萧慎鼎是干什么吃的?我给了他两千人,他难不成就带着着两千人在西安府附近郊游吗?”
“孙大人,萧慎鼎他。”左勷捎带有些犹豫。
“说!”
“萧慎鼎在听说贺人龙的部众把鄂县占住后,便退开鄂县二十里,从始至终都没有进入鄂县。”左勷终于下定决心说道。他悄悄抬起头观察着孙传庭的面色,萧慎鼎虽然和他同品阶但在军中由于有孙传庭的厚望所以一直比他高上一等。
这下你可就倒霉了,左勷默默在心中暗笑。
“那刘成虎呢?”孙传庭继续问道,但左勷显然回答不出他的问题。对方只是支支吾吾的说上一通后便哑住了。
在贺人龙快进入城中时,唯一的一个好消息才在传令兵的帮助下来到了孙传庭的耳边——孙守法把泾阳占住了。
“贺疯子呀,你可算来西安了。”孙传庭领着一部分军队来到城外对着远道而来的贺人龙欢迎道。
“孙大人,你可算是出来了!”贺人龙热切的走上前一把抱住了年纪比他大上不少的孙传庭:“孙大人啊,我贺疯子谁都不服,我就服你!只有你孙传庭才是真好汉!”
“哈哈哈。来!让我们先入城说话,左勷,赶紧领着贺大人的队伍去领赏赐。”孙传庭下令道。
“噢?孙大人,这还有赏赐?”贺人龙惊讶的说道:“我还以为因为傅督师、汪督师的事情,圣上已经把我贺疯子给记上了呢。”
“怎么会呢?”孙传庭一面稳住贺人龙一面带着对方缓缓向着西安府城中走去。“圣上是何等的宽宏大量,陛下之前不过是被小人给蒙蔽住了头脑罢了。”
“贺疯子呀,不瞒你说。这朝廷上面的人还有人上奏陛下要处斩你呢!”孙传庭故意将消息放出,他不动神色的悄悄观察的贺人龙的表情,等待着对方的回应。
“什么?这些腐儒也太过酸腐了吧?”贺人龙羊装大怒道:“要我说按照他们的标准,我大明无一将领可以活下去。他们除了在京师空谈,还会什么!”
“毕竟是腐儒嘛。”孙传庭安慰对方道:“幸好圣上明辨是非,来、来、来。上我的府邸去,这圣上还特地给我下了一道密旨呢。”
“噢?还有此事?”贺人龙的语气收敛住了他相当认真的问道:“陛下是这么说的?”
“圣上当然是贬斥了那些腐儒,贺将军,你大可以高枕无忧啊!”孙传庭继续说道。来自崇祯的旨意当然是真的,不过,那只不过是他和皇帝演的一场戏罢了。
一场为了稳住贺人龙的戏。
“马上把这封信拿去给左晋。”夜晚,孙传庭将一颗蜡丸交付到了一位传令兵的手上。在蜡丸里面的是要求左晋快速去占住鄂县的命令。
贺人龙既然知晓自己有打算对他下手,那么所谓的接收贺人龙队伍就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现在的关键仅仅在于谁可以夺取鄂县了,只要夺取到鄂县孙传庭就有把握拿下贺人龙。
否则,这一次贺人龙入西安就成了对方的一次郊游罢了。
整合贺人龙队伍的机会就在眼前,孙传庭绝不打算让这次机会从手中熘走。孙传庭走出了他的府邸,他望着西安城上的茫茫星空在思索着。
如果以前的秦兵还在就好了,孙传庭在心中无不可惜的想到。如果以前的秦兵没有被洪承畴,傅宗龙,汪乔年这些人败光,他绝不会像现在这样被动。
孙传庭知晓李自成早晚会再次围攻开封,但他现在却无能为力。手下将官不团结,兵卒又是新募,那些土豪乡绅们的田册也没有查清楚。如果这样子继续下去,孙传庭只感觉到阵阵的乌云笼罩着西安的这一片夜空。
或许不止,孙传庭想到。如果李自成将开封拿下,那么对于闯贼来讲,关内的坚城不过寥寥数座。对方无论是北上太原也好,还是南下江南也罢都是在对方可以考虑的目标之一。而自己这一边则是彻底陷入的被动。
“哎~”孙传庭默默的叹了一口气,他的夫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他的身后。这位贤惠的妻子将一件大衣披在了孙传庭的身上并叮嘱对方不要着凉了。
孙传庭回望了他的夫人一眼,不自觉的问道:“我恐怕不日就要出关,你到时候要注意一下自己。”
“我会的,你在牢里的时候我不是也平安过来了吗?”孙夫人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