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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张献忠咋还没死呢,人家西营如今是好大的营盘。
三人顶着月色行行歇歇一夜,天明时分才看到了西面远方被晨光照射,乌云压顶的一座城池。
“那是蓬溪县城。”刘斓儿告诉赵南离。
顺少年手指处望去,那里是前世旅游景点般石砌的城墙,却只丈来高矮,谯楼倒塌,到处斑驳脱落,颇显倾颓破败。
围绕城墙有民房村落,再向外则是星星点点的帐篷,更加星星点点的是东一面西一面的各色旗帜。
极目望去,围着城墙左右三里的幅员内都是这般景象。
赵南离在山坡上远远的就看明白了,这是将小小的蓬溪城做了核心位置,城周民房都驻满了过路的兵,民房也不够住才是最外围的帐篷。
大冬天的,谁爱住帐篷?
三人前行,令赵南离奇怪的是,越到近处,越不是想象中的军营样子,倒像是难民营,甚至卖破烂的集市。
他还在想是不是要走一处路口,韩羽却驾轻就熟地领着他走向一处插着两面蓝旗的方位所在,这里既不是路口,也没有想象中的木栅栏和军营大门。
原来哪里有什么门,立了两杆旗帜,就是营门了。
这不跟唱戏的一样?
“呔,那几个烟熏鬼,哪里逃荒来的?”
本来抱着长矛抄手取暖的岗哨见旷野里有人接近,依旧抄手,将长矛夹在腋下,指向来人处,大声喝问。
只因昨夜放火烧庙,才烟熏火燎的样子,刘斓儿立时会意应答:
“兄弟,是我,快去通报营头儿,我们回来咯,还拉了一位大哥来入伙。”
“小篮子!小豹子?两个龟儿才得回来,都以为你们死毬外头。”
“没那等晦气,快去快去!”
“龟儿多嘴,跑快些!饿死老子了。”韩羽毫不客气地开骂。
等候传报的功夫,赵南离打量周围,一栋栋破茅草房前后居然还有许多摆摊讲卖的,不时各地方言吆喝声有气无力地入耳。
“这个十五,大户的丫鬟。”
“五斤粗面?”
“十斤,不讲价,就要十斤。”
“爬!”
“等等等等,这个是男娃,三斤,就三斤……”
“换粮吗,换粮吗老爷……”
“柴火,要吗?”
吆喝卖柴火的最近,赵南离看了一眼,那一堆一堆的分明是从民房拆下来的窗户、门板、床板之流。
至于买的、卖的,个个面黄肌瘦、没精打采。
韩羽不平地向赵南离抱怨:
“原来妇女不许留营,如今越来越放肆,公然买卖咯。”
“你们的大营都是这般?”赵南离奇怪,就这军纪,这乱糟糟的样子,一副败相,张献忠咋还没死呢?
“这边是老营,老万岁统领着四将军,那些才是战营,都在前面打仗。”刘斓儿解释。
“哦——四将军!”赵南离想起来了:那不就是孙可望、李定国,不对,这时该是张可旺、张定国、什么奇、张文秀。
即便乱做这般,他们也得从这两面门旗下的岗哨处进去,韩羽、刘斓儿缴了令牌,才算归营。
赵南离以一个军人的直觉,也感觉得到,就算自己从旁边溜进去,肯定不算入伍,只能算……流民。
正想着,里面喧喧嚷嚷地窜出来一群舞刀弄枪、耀武扬威的喽啰,簇拥当先一人三十多岁,中等身材,一身毡笠绵甲的打扮,看面容尖嘴猴腮、面带刀疤、神色狠戾,唇上生两从乱糟糟胡须。
被簇拥为首的这位挎着腰刀大喇喇一步三摇地过来,周围小兵们行礼,他理也不理,却远远就在向这边叫骂:
“哪儿来的狗怂?”
“韩羽!”“刘斓儿!”
“归营缴令!”
意欲归营的小哥俩赶紧打躬行礼,禀报归营事宜、打探的消息后介绍赵南离。
“这位赵大哥救下我们,斩杀摇黄探马两名,生俘一名,愿以三级功劳投军入伙。”
听过禀报,为首来将一摆手,吩咐手下人去验看韩羽呈送上来的腰牌、首级,又看了一眼赵南离,便按着刀柄大骂:
“哪里来的野和尚?也想吃粮?”
“老万岁有旨,清查全营川丁,有不奉号令者就地正法!你两个狗怂有老子罩着,不曾清掉就罢了,还要带人入营?”
赵南离一看,不是农民起义军吗?与土匪也没啥区别。
但还是耐住心性,恭恭敬敬学着旁边小哥俩抱拳打躬:
“这位老爷,小的乃是陕西人氏。”
“嗯……啊?!”
这也是赵南离福至心灵,听出这位西营将官是个陕北一带的口音。
张献忠谷城再起后第二次入川,是有过建国安邦,割据一方的打算的。
但手下缺乏施政人才,遭到西川地主武装不断反扑后转而恨上所有川人,竟又听信谗言,清查军中川人,一时搞的人心惶惶,部属离散。
虽然赵南离并不知张献忠有清理川兵的历史细节,但他却知从军者向来最重乡谊,直接表现就是认老乡,在这交通、信息都非常闭塞的古代就更不用说。
他更知张献忠自陕北起家,亲信部属多是陕人,这时遇了刁难,韩羽、刘斓儿也是无法之际,他张嘴就是一口纯正的陕北乡音,又不卑不亢的,当时就把这名西营将官给震得一愣。
楞过之后:
“呵呵,陕北的咋?还想认乡党?叉出去!”
“你,也给我滚出去!”
“出去就出去!”韩羽毫不在意,眼看喽啰们持枪拈棍地上来驱赶,便一扯赵南离的臂膀,刘斓儿缩头跟上,三人狼狈地离开“营门”。
看那边西营将官装腔作势一番后将喽啰收了,这边三人走出没多远就转到一所民房角落往卖柴火的身后一蹲,韩羽气哼哼地较劲:
“赵大哥,他们不收你,我也不回营,就陪你在这外面露宿。大不了一起做难民。”
卖柴火的在旁凑趣儿:
“老子晓得还有弄木头的地儿,恁们出力拆我来卖……”
“滚!”
韩羽骂完,刘斓儿挠挠头自言自语。
“我有办法。”
“你有啥子办法?”
“你别管了。”
“你回来!”
正争执之际,刘斓儿可不管那个,突然起身就走。
转个小圈,趁人不注意,蔫不悄一绕,找另个门口相熟的哨岗打个招呼就进了大营,撒腿一溜烟就没影了。
赵南离一看心道不好,这小子可揣着我那块腰牌呢,早知道该扔了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