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凌已经把那布包打开来,只见里面静静躺放着一枚成人拳头大小的方形宝篆。
瞧材质,应当是说不上年岁的老玉,通体雪白如脂,水纹漾现。
虽是白天,但仍能明显看到整个宝篆表面都在散发着一层微弱的光芒。
他把宝篆小心拿起来端详,只觉触手之处细腻温润,跟摸着大黑子的脖颈软肉一样。
翻过来一看,底部竟是密布着错综复杂的血榴色篆纹,如铁线,似玉筋,弥漫着一股沉古遒厚的气息。
石凌只觉看到了比黑云八寨在崖顶祭祀山神时更为庄重的东西,赶紧收敛了心神。
他再一细看,整个人不知不觉便沉浸在了那如龙蛇游走的线条里。
大黑子不见了,石爷不见了,周遭的一切都不见了。
茫茫天地间,只剩下无数血榴色线条围绕着他不断升起、旋转、纠缠……
他迷迷糊糊地就欲伸手去碰触那些线条,但觉一股凌厉的威压迎面扑来,刺得脸颊生疼,这才猛地醒了过来。
身子一抖,宝篆脱手,落在了怀里。
“这这这!老头,这宝贝古怪得紧啊!好像有点扎人。”
石凌瞅着怀里的宝篆,觉得似烫手山芋一样,不敢再去乱碰,说话都有些结结巴巴的。
石爷看似漫不经心地道:“大惊小怪什么?赶紧包起来,八寨祖辈传下的东西,又岂能是凡物。第一次看见都这样,我当年刚接触宝篆时,腿都软了,别太紧张。”
石凌皱了皱眉,寨子里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老古董可不少,但也没像这东西一样,只是看一眼就叫人失了神啊。
不过他对石爷本就是无条件信任,答应了一声,小心把宝篆重新包了起来。
要是此刻他能从大熊身上下来,定能看到石爷眼里浓浓的担忧之色,远没有表面那样轻松。
连宝篆外泄之力都承受不住啊……
石爷心里无比焦灼,却也不敢再细想下去,万一叫石凌看出了端倪,只会影响他的信心,让事情变得更糟。
现在,只能够走一步看一步了。
石凌把装宝篆的布包系在了大熊耳朵上,朝正前方坐直了身体,默然一会,突然开口淡淡问道:“老头,之前你和黄老仙提到的那舍命护下我的独臂大叔葬在何处?你可知道他是什么人?会不会是我亲爹?等现在这事了了,我得去磕个头。”
声音虽小,语气也很平静,但怎么也掩饰不了话中的颤抖之意。
从小到大,石凌只知道自己是石爷在山外捡回的弃婴,有时候问起身世,石爷也是含糊其辞地将其打发。
他便自己琢磨着,大概是自己体内这寒狂二气之故,身子骨弱,指不定什么时候人就没了,所以爹娘便狠心舍弃了。
这个念头一生,就像扎了根一样,从此在心底里怎么也摆脱不了。
为此,他曾在夜深人静时哭过,曾在看着别人被爹娘嘘寒问暖时羡慕过,幼时还曾跟石爷砸过锅扔过碗,闹着嚷着要出山找父母。
但终究,日子久了,他也便选择性地把这茬给遗忘了,再也没去追问,既是保护自己不去总为这事焦虑悲观,也是为了让石爷安心。
直到前几天,他在床上假寐着听到石爷和黄老仙的话,这才知道自己的来历没想的那么简单。
这几天他好几次想问个通透,却又始终开不了那个口。
他太信任石爷和黄老仙,明白他们不说肯定有他们的道理,更害怕自己一问,就什么都变了。
但刚才,在见识过驭魂宝篆之后,从石爷微妙的反应来看,说实在的,他对自己能不能撑过这一关,是一点信心都没有。
再不问,就怕没机会了。
石爷和他朝夕相处,又如何猜不出这半大少年心中所想,深深吐出一口浊气道:“当年在十八拐山脚给他立坟后,托人打听过的,只是这泛古大陆无边无际,光我们赤离下面就有九州二十二郡,再加上苍虞、星海两大封国。炤阳、乌霄、长麟三国虽然面积小一些,但也差不了多少。再加上那么多不问世事的灵修宗门,要找一个人谈何容易。”
平日里,石爷和黄老仙虽没少教石凌识字习经,但这小子生来顽劣,要他到山里刨个竹狸子,逮个山鸡什么的劲头很足。
但只要让他静坐下来干点跟书文有关的事情,马上就这里疼那里痒,强行按住了也是泪眼惺忪直打哈欠。
那时候,关于外面的世界,他虽经常常跟二狗嘴里花花,但其实内心是逃避的。
不想知道,更不敢知道。
只有到了此时,在发现原本以为看透了看通了,不愿提及了的身世突然出现转机后,他才万分迫切地想知道关于自己的一切。
试问,不知来路,又何谈去途?
石凌似乎是自言自语道:“泛古无边无际?真的那么难找吗?”
石爷明白他不是在责怪自己没去查清他身世,耐心解释道:“我也一下比划不清楚,但史书上有记载,千年前,泛古大陆上有王朝数十上百,各类宗门更是星罗棋布。你想,这么多势力,每个都要划一块地盘的话,这泛古会有多大?”
石凌琢磨了一下,到最后还是没个具体概念,只好感叹一声,照这样子来看的话,这泛古大陆还真不小……
石爷话匣子一开,忍不住就继续沿着刚才的话头说了下去:“那个时候,宗门势大,凡人王朝只是宗门的附庸之物,灵修士把皇族当傀儡,视凡人如草芥,动辄杀之,一怒之下屠城破国也是常事。”
石凌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宗门的力量竟然能强悍跋扈到如此地步。
“后来,差不多六百年前的样子吧,据说是有自称‘窃天’之人看不惯这恶世道,要为凡人争个所以然。当时差点就将那些高高在上的宗门悉数灭去,只不过后来不知怎的,那些人又突然消失不见了。”
“关于这一段,史书上也是仅冠以‘灵殇’之称,寥寥数笔带过。我估摸着,大约终究是宗门势大,将那些人镇压下去了。此事涉及宗门颜面,灵修士对此讳莫如深,当时的史官就算知道事情经过,估计也不敢触其霉头去记下这段丑事。岁月一长,真相也便埋没了。”
“再后来,在一个叫扶风的部落里,出了个叫风青炑的人。这个人,不简单呐……”
提及风青炑,石爷神情显得极为复杂,既有崇敬,又似乎有几分嫌恶和恐惧。
顿了顿后,他继续说道:“乱世之中,风青炑带领扶风六部征战泛古,大大小小的王朝或是被灭,或是被招降。短短三十年时间,他便完成了天下一统。扶风王朝建立,泛古新历自此始,风青炑也因此被称为——千古一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