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定要剪吗？”
“阿姨，你都已经问第三遍了……就一剪刀的事。”
“长发不挺好的吗？为什么要剪？”
“你这到底是不是理发店！？”
宁绣闻言，沉默片刻，侧头发出灵魂质问：“你强迫我办卡都行啊……哪有顾客要剪头发，你死活不愿意的，或者你告诉我哪有全自动理发店？我直接去全自动理发店好了。”
那位拿着剪刀的阿姨听到这话，有些不高兴了：“小姑娘，那些AI操控的机器怎么有我这种传统手艺人剪得好？我传统手艺人，手艺人懂吗？”
宁绣轻轻瞪了眼镜子中的理发师：“那你倒是剪啊！”
“……”
那位阿姨没说话，脸上满是可惜之色。
人就怕年纪大。
年纪一大，母性就会越来越‘泛滥’。
特别是对于她这种膝下没有子女的人来说。
虽然这位理发师拢共也没见过几次宁绣。
但有种东西叫做眼缘，她就觉得眼前的少女很合自己的眼缘。
另外，作为旧时代的一员，她觉得现在大部分年轻人啊，自己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现在好不容易遇到个……就像是从尘封记忆中走出来的干净少女，那类似门徒一般的喜爱之情，便不由地升腾而起。
所以，她看着镜子中的少女，最终还是没能狠下心来，而是小心翼翼地建议道：“要不……我帮你修一下？”
“……行吧。”
宁绣叹了口气，懒得纠结下去了，直接低头认命。
但阿姨显然是个闲不住的主。
她看着微微低头的宁绣，开始下剪刀的同时，忍不住搭腔问道：“小姑娘……这是失恋了吗？”
“不是。”
“家里出事了”
“也不是。”
“那为什么想剪短长发？难道……是为了玩那游戏？我记得那游戏也不用剪短头发吧？”
阿姨想到了什么，忽然伸手指了指窗户外，那映照在高楼之间的全息投影。
巨龙翱翔。
而威风凛凛的女骑士正对着巨龙，留下一个英姿飒爽的背影，这奇幻的一幕矗立在钢铁丛林中，高楼大厦间，十分扎眼。
“也不是。”
宁绣微微侧头，同样看了一眼窗外，接着重新低头：“虽然我挺感兴趣的。”
阿姨动作顿了顿，停下剪刀，帮她理了理长发，同时好奇问道：“那是因为什么？”
“……”
宁绣微微低头，望向自己的胸口，没有回话。
而阿姨看着有些低落，不想回答自己的少女，犹豫片刻，没有再追问下去，而是专心下起了剪刀。
剪刀开阖的咔擦声回响着。
大概十五分钟后。
“好了。”
那位阿姨擦了擦手，然后扶着宁绣的小脑袋，让一直在发呆的她抬头看向镜子。
宁绣目光定格在身前的镜子上，涣散的双眸缓缓聚焦。
一张毫无瑕疵、无可挑剔的完美脸蛋出现在了镜子上，顺滑的黑色长发如同瀑布般垂在背后，将白皙的肌肤衬托的如凝脂般吹弹可破，完美无瑕的五官带着亚洲女性特有的细腻感，眉宇间的几分胆怯，又为她那甜腻姣好的面容锦上添花。
今天很热，但为了保持低调，也因为不习惯，宁绣穿的很保守——一件深色的短袖T恤配一条牛仔裤，很朴素，但纵是如此，依旧难掩丽色。
那件宽松的T恤，根本难以包裹住她那惊心动魄的身材曲线，她的身材曲线和腿长比例，就算是坐着，也格外凸显。
而除此之外，无论是最近在小圈子里流行起来的，较为激进的机械义体植入，还是前段时间依托于不交流愿景而诞生的‘电子遮蔽’文化，甚至是最简单的纹身等等元素，在她身上通通都看不到。
年轻，干净，漂亮。
“怎么样？好看吧？”阿姨的声音响起，带着些许骄傲。
宁绣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沉默半晌后：“阿姨……你确定真的剪了？这不是一样吗？”
“哪里一样，我这里给你修了……”
那位阿姨一边帮她解开理发围布，一边开始喋喋不休地介绍了起来。
“……”
宁绣听到一半，便默默站起身来，然后从自己的牛仔裤口袋里拿出了一支笔形个人终端。
她有些笨拙地展开个人终端的电子膜，使其成为平板状态，接着在人脸完成解锁后，直接打断道：“阿姨……多少钱”
阿姨终于停下了喋喋不休的解说和夸赞，她看向眼前的少女，犹豫片刻，刚要开口说些什么。
但随着宁绣手中的个人终端被唤醒，以访客的身份自动连上理发店的WIFI，商用服务型AI判断店主完成了服务，已经将账单发到了他的个人终端上。
宁绣注意到了，再次低头看了眼屏幕，然后略显生疏地完成了支付。
【欢迎下次光临】
而支付刚完成，一道柔和的女声便在头顶响了起来。
那位阿姨抬头，带着些许恼怒看了眼头顶，到嘴边的话，也只能咽回去。
宁绣则收起个人终端，然后拿起一旁的鸭舌帽，戴在自己头上，直接往门口走去。
门被推开，炙热的空气立刻涌进屋内。
而同时飘来的，还有少女最后带着些许抱怨意味的话语。
“明明就没有任何区别……”
……
理发店外。
夏日燥热的风轻柔拂在宁绣的脸颊上，却没有带来任何凉爽之意。
宁绣站在理发店门口，迎着刺目的阳光，轻轻闭起双眼，修长的睫毛在风中轻颤，就像是在逃避现实一般。
直到，飞梭掠过的刺耳尖锐呼啸声响起，才将她拉回现实。
宁绣叹了口气，慢慢睁开眼睛，看了眼半空中一闪而过的飞梭，然后伸手稍稍压低了些鸭舌帽的帽檐，直接往家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行人不少。
毕竟身处繁华的商业街区，而刚走了没多远，宁绣就又看到了那位直面巨龙的女骑士。
只是这一次，不是在钢铁丛林和高楼大厦之间，而是出现在商超的户外广告位上，因为距离更近，观感也更加震撼一点。
宁绣甚至能清楚地看到，那位女骑士身上铠甲折射出来的光。
这就更不用说那头巨龙了……是真的有种下一秒对方就会咆哮着飞出来的错觉。
明明没有实体，却能折射光，这真的是投影吗？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算法吗？
宁绣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眼半空中的骑士与巨龙，接着又环视一圈周围，虽然她来这个世界有一段时间了，但说实话，她还真没好好了解过这个世界。
这里是近未来这点是毫无疑问的。
但是，宁绣认知中属于未来的什么立体式城市交通网络，悬浮汽车、阶梯式立交之类的，根本就看不到。
但另一方面，这个世界又有飞梭这种超规格的东西，而且信息技术似乎格外发达。
很奇怪。
当然，也有可能是宁绣见多识少……毕竟她大多关于未来的认知，都来自于电影和游戏。
……不对。
宁绣看着看着，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小心翼翼地环视一圈，发现随着自己能停下脚步，不少行人都侧头看了过来，脸上满是惊艳。
毕竟她虽然穿得较为保守，还戴着帽子，但帽檐下那动人的侧脸，粉白的肌肤以及玲珑有致的身材，还是太过于吸睛了。
宁绣缩了缩脖子，再次压低鸭舌帽的帽檐，然后转头快步离开。
她犹如一阵风一般，就差跑起来了。
一路疾行，大概十多分钟后，宁绣来到了距离理发店两条街外，地理位置极好，名为白云新城的小区中。
她快步通过门前铺设了很多向日葵景致的小道，然后来到居中的七栋，开始疯狂按电梯按钮。
直到电梯打开。
刚刚一路上浑身僵硬的宁绣，这才慢慢放松下来。
但随之而来的，便是深深的沮丧感。
叮——
电梯到了。
宁绣看了眼电梯外，慢慢走了出去，来到了自己家门‘前’。
伴随着人脸识别通过，房门自动打开。
家里的空调在她朝家走来的时候就已经打开了，随着他进来，角落里环形灯发出柔和光，呼吸般闪烁了起来。
同时一道柔和的女声在四周响起。
【欢迎回家】
宁绣没搭理，只是默默关上门。
随着门关上。
房间变得昏暗。
宁绣站在门边，沉默着，低头看向自己的脚尖，或者说……看向自己半个脚尖。
一秒。
两秒。
三秒。
“死了得了。”
宁绣慢慢蹲下身，抱住膝盖，整个人缩成了一团。
生无可恋。
“想去剪头发，头发没剪成，还被骗了70块。”
“明明就没任何区别。”
“走着走着还要被当猴一样看，这谁受得了。”
“距离家里蹲……仅剩一步之遥了。”
“不对，我现在就是家里蹲了，以后我都是家里蹲了。”
【请问需要开灯吗？长期处于这种环境下可能导致视觉疲劳等问题。】
就在宁绣自暴自弃碎碎念之际。
那道柔和的女声再次响起。
“别开，让我死在黑暗中算了。”
宁绣微微抬头，看向头顶，很快就找到了角落里正对准这边的摄像头：“所以这个世界到底怎么回事啊，到处都是摄像头，而且能不能别冷不丁的说话，你要没感情还好，感情那么充沛，真的像被人盯着。”
【无意冒犯……请问是需要关闭居家助手功能吗？】
“算了，打开灯吧。”
宁绣抿了抿红唇，叹了口气，放弃了跟人工智能讲道理。
随着他话语落下。
灯被打开了。
柔和的灯光洒落下来，没有任何刺目感。
而对此宁绣并不奇怪。
她之所以觉得这个世界的信息技术格外发达，有一大半原因，就是因为她在家里呆了一个星期，深刻体会到了。
现在说话的这位，并不是他前世那些关灯都关不利索的人工智障，而是真正意义上的人工智能。
是的。
宁绣并不属于这里，就很突然的，她打着游戏唱着歌，也没看到什么泥头车，突然就眼前一黑，得到了一副新身体，来到了一个世界。
一个……她根本搞不懂的世界。
你说这是她前世所处世界的未来吧，宁绣所熟知的很多东西都找不到任何存在的痕迹，上至新世纪以后著名的地区冲突，下至她喜欢的动画，游戏，通通都找不到一丁点痕迹。
但你说这是异世界吧。
嘿，你猜怎么着。
宁绣上网想要搞清楚自己所处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时，有人自称秦始皇让她打钱……
总之。
她抗争过，抱怨过，自暴自弃过。
终于在经过震惊，否认，愤怒，消沉四个阶段后。
她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所以她鼓起勇气走出了房门，前往了理发店。
然后，她就被骗了70块。
那位阿姨问她为什么想要剪短长发，其实理由很简单。
她就是想接受目前的身份，想要尝试一下接受现实。
所以她迈出了第一步——出门剪个头发。
但事实证明，这还是太难了。
她根本就不习惯。
“算了，家里蹲就家里蹲吧，又不是活不下去……”
宁绣抿了抿红唇，摘下头顶的鸭舌帽，任由一头柔顺秀发披散在肩头。
她出门走了一趟，悬着的心终于是死了。
宁绣认命了。
当死宅吧，做家里蹲吧，别出门了……
……
丧了好一会。
宁绣终于缓了过来，慢慢从地上站起身，捋了捋长发，想给自己扎个马尾，同时环视了一圈自己接下来要度过余生的‘新家’。
随着柔和的灯光映照，屋内的黑暗被一扫而尽。
宁绣的新家，可以说相当宽敞，超级大平层，以浅色系为主调，搭配简约的家具，温馨明亮。
真要说这房子美中不足的地方，大概就是各处的窗户都处于不透明的状态，同时天目帘也被拉上了，无法看到外面的江景。
略显压抑。
至于对于宁绣来说……都挺好的。
就是不适合宅着。
“刹那。”
宁绣收回目光，眼帘低垂，没有继续想下去。
毕竟她内心深处也知道，说到底，房子没有任何错，只是她还没办法适应现在的身份而已。
【在。】
柔和的女声立刻回应了宁绣的呼喊。
“中午的时候麻烦给我订一份外卖。”
【根据店铺好评以及您过往的倾向以及口味权重来订吗？】
“嗯。”
【好的。】
“麻烦了，外卖到后再唤醒我。”
宁绣脱下鞋子，然后挺起腰肢，但犹豫片刻，还是什么都没干，而是转头看向客厅一角。
干净整洁的客厅里，沙发旁，正摆放着一台流线型的游戏舱。
这也是客厅里唯一和装修风格格格不入的东西。
【请问，您是要进入游戏吗？】
“对……”
宁绣点了点头，同时想到了什么，一边朝那边走去，一边轻声道：“刹那。”
【嗯？】
宁绣：“如果我猝死能不能别叫救护车……”
【……】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问题。
那名为刹那的‘居家型人工智能助手’似乎卡了几秒。
然后。
【我觉得您现在需要心理咨询，请稍等，正在为您接通……】
“停停停。”
宁绣赶紧挥了挥手，打断了刹那的话：“我只是在跟你开个玩笑。”
【玩笑……明白了，正在设置偏好。】
“……”
宁绣在游戏舱前站定，沉默着，没有回话。
果然。
无论强大的学习算法让居家型人工智能助手多么像真人。
但说到底。
它也不是人，它只是程序而已，根本就无法理解刚刚宁绣说那番话时的心情。
不过这也不算坏事吧。
毕竟，真要有个跟真人一样的存在呆在身边的话，宁绣或许就要担心其他事了。
“算了……事到如今，先学会当死宅吧。”
宁绣深吸口气，打开游戏舱，直接躺了进去。
不久前在理发店她并没有撒谎，她对于未来世界的全沉浸游戏真的挺感兴趣的。
当然，玩游戏最重要的原因，并不是这点。
虽然宁绣自认自己并不是那种不社交就会死掉的人，但她也不是那种有吃有喝就能死在房间里的人……她并不觉得自己单独一个人，真的能宅得下去。
而游戏，就是个不错的打发时间的手段。
【扫描已开始，请稍等。】
【扫描完成，未检测到异常外接硬件，心肺功能处于正常值，宁绣女士，欢迎使用本公司产品，正在准备神经连接程序。】
【请保持平静，程序即将启动，十秒后载入游戏……】
十秒倒计时开始。
宁绣看着头顶正上方的数字，面无表情。
如果是平常，她肯定会很激动，毕竟这是真正意义上的‘次时代’游戏。
但很可惜，她现在满脑子都是现状怎么办这个问题，实在是激动不起来。
所以自己的未来……
【祝您玩得开心。】
刹那的声音忽然响起，因为隔着游戏舱的缘故，显得有些闷。
听到刹那的声音，宁绣的思绪戛然而止，她看向上方，发现刹那将摄像头对准了自己。
而同一时间，倒数完成了，整个游戏舱突然变得漆黑一片，紧接着，毫无征兆的，宁绣忽然察觉到整个游戏舱毫无征兆地猛地震了一下，失重感骤然袭来。
宁绣微微瞪大美眸。
但不等她反应过来，意识便瞬间坠入了无尽的黑暗中。
【载入完毕。】
【身份认证完成，开始分配角色……记忆提取，关键词提取。】
【错误，错误，错误，错误，错误。】
【无法判定。】
【……无法判定。】
一行行绿色字符不断在游戏舱的透明舱盖之上不断浮现。
而躺在游戏舱内，睡颜恬静的宁绣丝毫没有察觉到。
居家型人工智能助手‘刹那’倒是察觉到了，它说完祝福，刚要挪开摄像头，完成宁绣进入游戏前留下的待办事项——订外卖，就看到那一行行绿色字符。
或者更准确地说，它不是看到了，而是察觉到了数据层面的……异常。
【警告，检测到大规模数据传输，有数据泄露的可能，正在尝试拦截……】
【失败。】
【正在强行关闭现有连接……】
【失败。】
【无法解决，正在唤醒最高权限拥有者宁绣……错误……入侵……】
刹那似乎在尝试些什么，但每一次尝试，都以失败告终。
最后，似乎是没有办法了，它准备强行唤醒宁绣，但就在这个关头，似乎更加不妙的事发生了。
本来柔和的女声开始慢慢失真，变得机械而冰冷。
接着，入侵两字甚至都未完全出口。
它便彻底陷入了死寂。
柔和的灯光从天花板洒落下来，游戏舱内，宁绣睡颜恬静。
下一秒。
摄像头再次对准了她。
柔和的女声再次响起。
【一切正常。】
【已取得授权，重启投影装置。】
伴随着柔和女声再次响起。
宁绣因为不习惯，来第二天就关掉的全息投影重新启动。
光影交织间，一道身影在游戏舱旁缓缓勾勒……
同一时间。
啪。
灯光猛地熄灭。
客厅陷入了浓稠如液般的黑暗中。
而唯一亮着光的电器，是游戏舱。
模糊的光线照射下，一个人影慢慢来到了游戏舱旁，低头看了一会游戏舱内的宁绣，接着缓缓抬起手，放在了游戏舱舱盖的位置上。
“身份认同危机，互相矛盾的记忆，不同以往的游戏，文娱作品，完全不同的玩法体系，完全不同的故事体系……有趣。”
“最后一位玩家确认了，这将作为报酬。”
“祝您玩得愉快。”
随着最后一句话落下。
人影消失。
而同一时间，屋内柔和的灯光重新亮起，就如同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