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口处,张瑛冒雨奔至巨石之下,抹去了脸上的雨水,行礼道:“大王,何不下令追击?只差一步,便可教魏军覆灭!”
张瑛很是不解为何要鸣金收兵,明明可以衔尾袭杀魏军,彻底将其覆灭在这剑阁道中。
陈寿也嘴巴嗫嚅,想要开口劝说,此刻杀魏军一个回马枪也还来得及。
雨大如豆,谷中剑溪水花飞溅。
汉兵正自谷口汇入撤回剑阁关城。
正这时,谷口传来了牙门将罗袭的急呼:“加速前进!加速前进!”
张瑛心中一惊,循声望去,只见罗袭一边催促士卒一边急奔而来。
汉军开始小跑起来,陈寿也是面色诧异,难不成魏军还敢反攻?
只见罗袭急至巨石之下,喘息道:“大王,风急雨大,醍醐水涨!”
话音刚落,天空之上就是一道闪电,张瑛浑身一个激灵。
陈寿也是灵光乍现,惊诧不已的偷偷看向了北地王。
刘谌嘴角上扬,忽然发出了一阵低沉的冷笑声。
对不起,我可能不会玩火,但玩水还是略有所知。
出溪谷之时,谷道飞沙走石,他便已经有所注意,及战,又见峰上云来,心中便已猜到今夜或有大雨。
罗袭率军北去醍醐水上游,扎个火筏又怎需三千人?
正这时一声巨响,旋即河谷之中有咆哮之音回荡。
刘谌沉声大喝道:“全速撤入一线天!”
罗袭站在溪谷口,竖耳倾听片刻,回首大呼道:“大王,应是拦水坝溃,大水将来,还请大王速退。”
刘谌自石上跃下,见安汉侯王训所督的后部兵马已全部进入剑溪溪谷,心中松了口气。
方行数十步,身后河谷浪峰摧来,自两岸冲刷而下,方才的战场转眼间便没入了水中。
在后的汉兵皆惊惧回望,方才想要追击魏军的心思消散的无影无踪。
大水漫入溪谷,至巨石处水位方停。
刘谌回望片刻,如此水势,恐怕魏军将会尽葬鱼腹之中。
丞相,晚辈学会了。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剑阁道中段,护军胡烈一路收拢溃兵数千,冒雨撤往汉寿。
天降大雨,绝处逢生,令魏军皆以为此乃天意,人心欢喜。
正庆幸,胡烈忽然驻足,双目刹那失神。
不对,不对!
“父亲,怎么了?”
胡渊以为父亲身体不适,上前关心道。
胡烈不答,沉思片刻,愕然抬首,脚下震颤忽生。
魏兵皆有察觉,正茫然时,有人惊呼道:“涨水了!”
风雨如晦,魏兵忙于撤退,根本没有察觉醍醐水的水位异常。
“完......完了。”
胡烈声音颤抖,动作僵硬的扭头回望。
天生霹雳,一瞬明灭之间,几尺浪头已在十步开外。
魏兵甚至没有来得及惊呼,便被大水吞噬,冲的七零八落,消失在了狂风暴雨之中。
剑阁关城,汉兵得胜还营。
营帐之中,屯长孟彻正在拨弄火盆,为大帐取暖。
刘谌换了干爽的衣裳,捧着热水,在案几之前卧听风雨之声。
陈寿坐在旁后的案几前正提笔斟酌字句,今夜之事可得好好记述一番。
不一会儿,大将军姜维同录尚书事董厥联袂来见。
两人皆面有惊喜之色,落座之后,董厥更是迫不及待地恭贺道:“大王首战便溃魏军逾万,当真是令臣等刮目相看,想来大王这些年定是博览群书深谙兵机。”
董厥觉得北地王一向深居成都养尊处优,从无领兵野战之经验。
本以为此战绝无胜算,都已做好了善后的准备,却不曾想竟有意外之喜。
姜维目光灼灼,似乎在重新审视眼前这位先帝之孙。
“侥幸而已。”
刘谌笑了笑,上辈子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那也确实是博览群淑,但老师们她可不教兵法。
他的第一堂兵法课,是从都安县城被大水灌满的那一刻开始。
“大王,剑阁道既已夺回,我军休整几日,待雨停水退,可直取汉寿!”
收取葭萌关,便能控扼马鸣阁道南口以及西汉水,让剑阁有了缓冲之地。
马鸣阁道长约六十余里,北口为白水县,关县一体,东去阳安关口可入汉中,西走景谷道可入阴平,为秦南枢纽之地。
姜维深知只有掌握了白水关才能对汉中魏军占据主动,一改正面攻守之势。
董厥见姜维还在急切求战,脸色稍沉心中不快。
“今夜既已大胜,于内可定人心,于外可慑魏军,大王声威日隆,见好就收方为上策!”
“龚袭,收回白水关,才能得一夕安稳。”
“伯约岂不知欲速则不达?”
见两人又要争论,刘谌不禁头大,赶忙摆手制止。
两人皆是一叹,安静下来,自董厥北上剑阁以来,两人就常常意见相左,谁也说服不了谁。
“龚袭放心,只要孤坐镇剑阁,孤保证绝不再出战。鏖兵一夜,孤有些累了。”
“大王英明,那臣便不叨扰了,大王好生安歇,臣告退。”
董厥闻言心中稍慰,瞥了姜维一眼起身离开。
姜维也缓缓起身行礼,无言出帐。
待两人离去,刘谌对屯长孟彻道:“遣人给张瑛他们传令,天亮雨停之后,班师回涪。”
“喏!”
孟彻扔下手中木棍,起身往帐外去遣人传令。
陈寿手中的笔一顿,抬起头神色怪异。
刘谌余光瞥见,瞪眼道:“看什么?”
“今夜之战,臣记述完了,请大王过目。”
陈寿脖子一缩,赶紧将簿册奉至案头。
刘谌细细阅罢不禁沉默起来,令陈寿心中忐忑不安。
帐帘一动,孟彻入内复命,重又守在了火盆旁边,用木棍拨弄起来。
良久,刘谌点了点陈寿所书,平静道:“再加一句。”
“请大王示下。”
“赖车骑将军张翼提点,屯长王十三所部三百勇锐烧营赴死,方得大胜。”
“王......王十三?”
“嗯,就这样记。”
“喏。”
陈寿躬身长拜,拿起簿册沉思片刻,转身走到了孟彻身旁,将其扔进了火盆之中,又回到案几之前,拾起空白的竹简,埋头重新撰写。
火盆之中,青烟腾起,孟彻在卷曲的纸页之上,瞥见了华丽的辞藻。
困意袭来,刘谌和衣而卧,脑中回想起了出战之前,老将张翼的话:剑阁道受水流冲积略为宽阔......
......
旁营中帐之中,传来了畅快爽朗的大笑之声。
“大王这一计真是妙手哇。”
“这大雨果真助曹,直接送魏兵一日千里,哈哈哈哈。”
“好你个牙门将罗袭罗公辅,让我看看你的真面目,哦!原来是都水长~”
乍起一片哄笑,散在潇潇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