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大王!”
“舒明何意?”
刘谌一下马,董宏便行礼恭贺,不禁让刘谌奇怪。
魏军兵临新都城下,何喜之有?
“殿下重临新都之时,兴复汉室,便不是一句口号了。”
董宏微微一笑,亲自为刘谌撑起了纸伞。
待入县衙正堂,刘谌解下蓑衣,正欲落座,却见董宏来到面前,以大礼参拜,铿锵有力道:“臣都安令董宏,奉丞相遗命,愿助大王匡复江山社稷!”
“舒明快快请起,这是做什么!”
“君臣之礼不可偏废。”
见董宏执意叩拜,刘谌只好正襟危坐,以受大礼。
待董宏礼毕,赶忙伸手扶起,心中甚是感慨。
“准备的怎么样了?”
“回答王,万事俱备,只待天时!”
“孤想亲眼看看丞相最后的手笔。”
“臣遵命。”
刘谌的心中既激动又紧张,丞相遗计的真容,自己就要亲眼所见了。
董宏引路,刘谌跟从,出城之时,发觉城内竟然一片寂静,似乎是阖城无人。
“城中无人乎?”
“百姓皆徙汶山郡。”
“为何?”
刘谌不解,诸葛京不是说都安是安全之处,为何董宏却将都安县的百姓迁往汶山郡?
董宏一愣,他还以为北地王早已知晓一切,看来诸葛行宗并未告知详情。
“大王出城便知。”
“走!”
刘谌满心疑惑,跟着董宏策马疾驰自城北奔出,驻马二里开外,回望县城。
整个县城笼罩在云雨之中,寂静无声。
嗯?似乎与新都城不大一样!
刘谌目光一亮,发现了都安县城的异样,城墙下宽上窄,皆是条石夯筑,且比新都县城的城墙高出许多。
董宏见北地王有所发现,便开口说道:“都安县,曾名湔县,地处湔水灌口。”
这一句话,就像是一道雷电劈进了刘谌心中。
两眼之中的惊愕渐渐溢了出来,地处灌口!
何为灌?乃浇灌、注入之意也。
这根本不是一座县城,而是一个借着县城之名所修建的水库!!!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刘谌就仿佛是参透了什么天机一般,口中喃喃不休。
董宏并辔而立,昂首长呼,这个他埋头苦守数载之地,今日终于要露出它的真面目了。
雨虽大,可终会重见天日。
丞相,侍中董允之孙,都安令董宏,不负所托!
正这时,县城方向,数骑驰来,为首之人正是都水长罗袭。
“臣都水长、观坂邸阁督罗袭,拜见大王!”
“起来说话。”
上次来,罗袭可没说他是邸阁督。
刘谌不清楚观坂之地在于何处,便开口询问董宏。
观坂之地,在玉垒山分江之处,乃一处高地,故设邸阁屯兵储粮于此,扼守出山之咽喉。
建兴十四年,后主至湔,登观坂,观汶水之流,旬日还成都。
“公辅,准备如何?”
“待北门封堵完毕,便可自湔江注水。”
“甚好,加快速度。”
“是。”
罗袭受命离去,刘谌仍在震惊之中久久不能回神。
不久,北城门外人影纷纷,开始井然有序的封堵北城门。
“殿下,还要看吗?”
“还有?”
“县城南北两江上游,亦筑坝截水。”
“去看看。”
纵冒风雨,也难掩此刻刘谌心中的火热。
他仿佛在一片荒芜之中,揪住了历史的衣角。
策马飞驰,都安之北,青白江上游,无数人影正在风雨之中忙忙碌碌。
临近,刘谌还听到了做工的号子声,只是这号子有点古怪。
行至江边,只见铁索横江,笼石遏水,已有半人之高。
拦水坝上,无数精壮大汉,脸绘图腾,脖挂骨牙,正不断加固石坝。
刘谌擦了擦眼睛,好奇道:“这不是都安县民吧?”
“此乃汶山郡的羌胡,每年岁修之时,他们都会主动前来相助。”
“哦?看来这汶山郡治理的不错,不知郡守乃是何人?”
“何随,字季业,郫县人,研精文纬,通星历,原为安汉令,迁汶山太守。”
“何季业实乃良臣也!”
刘谌不禁感叹道,能使羌胡信服,边郡和睦,可谓大才。
董宏点点头,江阳皎皎,命世清淳,说的便是何随。
正感佩之时,刘谌忽然脸上神情一滞。
上辈子学过的历史知识,在此刻,就像是回旋镖一般击中了他的心脏,完成了跨越时空的绝杀。
《出师表》曰:西和诸戎,南抚夷越。
《水经注》载:诸葛亮北征,以此堰为农本,国之所资,以征丁千二百人主护之,有堰官。
轰隆隆~
昏沉的天空之上,传来了滚滚雷声。
都水掾诸葛京、都安令董宏、都水长罗袭、郫县令常勖、郫邸阁督高轨、新都丞李遗等季汉元勋重臣之后的名字,开始在刘谌脑中盘旋。
汶山、都安、郫县、新都等地名,在他眼前串成了一条线。
身边,董宏似是有感而发,说道:“丞相曾言,都安大堰乃汉之命脉,今日看来,半分不假。”
刘谌默默点了点头,忽然目光森森地问道:“堰兵何在?”
董宏扭头一笑,心中默默算了算时辰,开始向西北方向张望起来。
刘谌按捺住激动的心情,自丞相治水以来,便设堰官,征丁千二百人护堰,也就是说,都安有兵!
董宏张望片刻,说道:“来了。”
刘谌调转马头,循声看去,只见大雨滂沱之中,出现了无数黑影,正向水坝行来。
稍待片刻,领兵之将率先奔来见驾。
来人身穿一具筒袖铠,背负劲弩,腰悬长剑,翻下马来,拜道:“臣汶山五围牙门将刘林,奉郡守之命,引五围牙兵前来听从大王调遣!”
“将军请起,所部人马几何?”
“回大王,汶山、龙鹤、冉駹、白马、匡用合兵三千五百人。”
“大善!”
正这时,都水长兼邸阁督罗袭亦集结护堰之兵前来汇合。
所部人马俱是轻装,粗布短褐,斗笠蓑衣,皆配长刀。
刘谌见状,心中恍然,难怪上次夜探都安,城外草棚所出民夫行动迅速,秩序井然,他们其实是堰官罗袭手下的兵!
放眼看去,众堰兵之中,多有皓首者,然却目光坚毅,浑身杀气,不似弱兵。
于是刘谌问到:“堰兵可战否?”
“回大王,都安大堰堰兵一千二百,皆为历年北伐伤退之老卒,乃百战精锐也!”
刘谌扫视一众兵将,不禁眼角温热,忽有泪起。
他瞬间明白,这才是丞相为大汉留下的最后的精锐。
少年从北征,白发守湔棚。
笼石搏恶水,拾戈挽山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