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邓艾以亲兵督战,北兵衔死志再攻新都。
各部接连告急,刘谌再难安坐,立刻抽调南城常忌所部五百兵与自己中军合计一千人四面奔走救火。
关内侯宗焓率军在东,魏军蚁附登城,力战不支,城墙沦丧小半。
刘谌接得急报,心忧如焚,连忙给北城留兵五百,自己率余部火速赶往东城。
持刀奔于街巷之中,头顶上方流矢破空,死亡啸叫。
偶有火罐飞入,坠落各处,硝烟弥漫。
还好新都县丞李遗早已将城墙附近的百姓转移,没有造成死伤。
但眼前烽烟阵阵,耳中刀兵铮铮,天地间,一片嘈杂。
刘谌置身战场之中,肾上腺素飙升,视线略感模糊。
他靠在一处窄巷院墙上稍作歇息,身后众五百虎贲皆默然相从。
离他最近的一名兵卒满脸平淡之色,眼中十足警惕,手中藤牌半举,准备随时为他挡箭。
“汝惧否?”
刘谌扭头问道,想从兵卒的答案之中,给自己补充点勇气。
毕竟上辈子又没上过战场,虽然表面稳如老狗,可心里还是不由自主的发慌。
那兵卒个头不高,面阔唇厚,脸颊紫红,一看就是个老实人。
“不惧,死了也是解脱。”
“何出此言?”
“就不用再打仗了。”
小卒年纪不大,但却已经参加过三次北伐,目光之中,尽显沧桑之感。
延熙十八年、十九年、二十年,三年之间,无岁不征。
正这时,一支流矢从天而降,小卒眼疾手快,以盾遮挡,护住了刘谌。
刘谌心中有感,遂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孟彻,任屯长。”
说话之间,东城上杀声骤增,宗焓的防线堪忧。
刘谌心一狠,决定亲自率兵登城,屯长孟彻的话,刺痛了他的内心。
兵役连年,无岁不征,连中虎步兵这样的精锐都是这般心思,何况百姓乎。
这个时候自己若不站出来,上下岂能相信自己?
刘谌拔剑在手,斜指城头,大呼道:“孤在城在,虎步军,随孤杀敌!”
说罢,便率先迈步冲着上城甬道急速奔去。
屯长孟彻稍愣,连忙跟了上去,五百虎步兵旋踵递进,冲上了城墙。
魏兵正欲夺甬道,宗焓率兵死守下城道口,陷入苦战。
眼看就要失守,刘谌率兵及时赶到,迎头杀了上去。
屯长孟彻敢为先锋,率所部一百人结阵突杀,宛如磨盘一般,开始逼压魏军。
刘谌一看便知这孟彻是所言不假,必是北伐精锐无疑。
孟彻刀盾在手,突搏不止,登城的魏军转眼便被逼杀无数。
城头之上的血腥之气令人作呕,但刘谌此刻血脉喷张,胆气忽壮,提剑跟在了虎步之后,对着地上的魏军伤兵开始补刀。
“救我!我不想死!”
一名被长刀贯腹的魏兵躺在死尸之上,面目痛苦狰狞。
望向刘谌的眼神之中,满是求生之情。
刘谌举剑又放,犹豫片刻,还是将其一剑了结。
这时,屯长孟彻气喘吁吁地走了过来,瞥了一眼刘谌滴血的长剑,禀报道:“大王,魏兵已被末将击退。”
“伤亡如何?”
“死伤十余人,尚能再战。”
“叫大伙好生歇息吧,苦战还在后头。”
“遵命!”
刘谌转身走到了下城甬道口,坐在了石阶之上。
这时,斥候传来消息,北城与西城皆守了下来,魏兵又败一阵。
只是张瑛和宗弼两部的伤亡都比较大,接下来想要应对魏军的进攻,自己怕是要左支右绌了。
......
魏军连攻不克,气势稍沮,军司马师纂急匆匆来到了邓艾军前,郁闷不已地对邓艾道:“将军,蜀军顽抗,我部损伤过半,军心不稳,恐无力再战。”
邓艾轻抚长须,感到了略微的棘手。
没想到五千虎步,竟能击退他两次进攻。
“将军,要不咱们还是撤军去攻剑阁吧。”
师纂犹豫片刻,还是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虽然他知道邓艾与钟会不合,更不愿与其共享灭蜀之功,但显然夹攻剑阁才是最稳妥的。
邓艾手中这两万兵,可是大魏在陇西的精锐主力,日后还要还镇秦凉之地,不能尽丧蜀地。
师纂本是司马昭的主簿,所以他的话,虽令邓艾心中不快,但还是要卖几分面子。
“老夫看,这新都就剩一口气了,只要再全力一攻,新都必能拿下。”
“但这两万兵,死一个,便少一个。”
“无妨,将南岸设伏的五千兵马调回来,给蜀军最后一击。”
邓艾十分自信且执拗,他决定赌上自己全部的兵马拿下新都。
只要歼灭了城中的五千蜀兵精锐,成都必定肝胆俱裂,涣散投降。
因为各部伤亡过重,且今日急行军后便直接交战,将士早已精疲力竭,所以邓艾决定收兵回营休整,今夜再战。
魏军鸣金,扯旗回营。
邓艾率亲卫来到了营后的青白江畔饮马,岸边芦花零落,飘蓬回旋。
江水无涯而人生有穷,灭蜀之功,将是他邓艾的人生巅峰,岂能不搏一搏?
正这时,吕辰寻来,见邓艾正感慨人生,便上前行礼,西望渺渺群山,淡淡道:“云来了。”
邓艾举目西望,天尽头,黑云翻涌,如藏蛟龙。
马儿正饮江水,忽然抬起头来,嘶鸣几声。
“将军,雒县传来消息,田章将军欲引兵赴剑阁,接引钟会大军。”
“哼,他竟敢不遵我军令?!”
“田将军有兵八千,若向剑阁,姜维察觉后,恐会撤兵,届时钟会引大军便可畅通无阻直奔成都,将军强攻新都,折损精锐,岂不是可惜?可不等钟会之兵来攻?”
邓艾脸色铁青,狠狠瞪了吕辰一眼,心中不忿。
等钟会来?绝无可能!
吕辰见邓艾微怒,又道:“在下听闻钟会深得大将军之宠,这灭蜀之功,将军岂能独占?”
“老夫屯战数载,屡败姜维,此次又以身涉险,奇袭蜀地,为国殚精竭虑,他一個幸进寡恩之人,何德何能据此伐蜀之功?”
今岁中,钟会借吕安一案,趁机挟私诬陷中散大夫嵇康,致其被大将军处死。
钟会如此行径,朝野上下,士族之中,人咸骂之。
这样的人,若不是大将军之命,邓艾绝不愿与其共事,更遑论分功之举。
“可田章......”
“回营!老夫这就令田章率兵来攻新都,若敢不从,便以军法论处。”
说罢,邓艾气冲冲的牵马返回营寨。
吕辰临水轻叹,默默跟在了邓艾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