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军兵败绵竹,广汉郡的百姓皆仓惶涌入成都。
水陆之上,车马舟楫相连,川流不息。
申时,车官城,检江码头。
往来舟船络绎不绝,码头上,人潮汹涌,喧嚣繁忙。
偏僻处,泊有一艘渔船,甲板上,两名男子一坐一卧。
栈桥之上,忽有脚步,只见是一家三口,张望着向这边走来。
“船家,船可行否?”
男人衣衫破旧但却整洁,上前询问道。
船头上的男子摇了摇头。
“我给双倍价钱,可否?”
“我家今日歇了,阁下另寻他处吧。”
男人无奈,码头上离开成都的船只眼下也是供不应求,运力紧张。
听到风声,从成都出走的人也数不胜数。
客船的运钱猛涨,几乎是以往的三五倍,但依旧人满为患。
妇人穿着素裳,怀中搂着半大的孩子,臂弯中挎着包袱,眼中尽是焦虑之色。
“夫君,还是不走了吧。”
“成都将成是非之地,你和孩子不能有事,夫人在此稍候,我再去找找。”
男子说罢,为妻子将耳畔垂下的发丝撩拨上去,便转身往别处另寻船家。
不一会儿,男人以三倍的价钱,雇到了一艘小舟,急奔回来,正要携妻儿前往登船,忽然码头上传来惊呼一片,旋即人群骚动。
只见大队兵卒开到,驱散人群,迅速封锁了整个码头。
县尉龚迟策马行来,在马背上大声喊话道:“奉成都令之命,封锁检江码头,诸位父老,往别处码头坐船吧。”
男人闻言,面色大变,见有县兵迎面而来,便护着妻儿匆匆离去。
渔船上,两名男子对视一眼,一人起身,登岸隐入人群,另一人钻入了乌篷之中。
码头上的叹息谩骂声此起彼伏,令县尉龚迟心中十分不爽。
这种得罪人的差事,为什么总是落在他的头上?
片刻,码头上便人潮散尽,冷冷清清,只剩下成都县兵巡守。
龚迟坐在一处茶摊前,扫视着码头中停泊的船只,闷闷不乐。
......
帝陵,别馆。
刘谌正坐在园中的棋盘前沉思,忽有部卒风风火火前来。
“殿下,检江码头被封锁了。”
“什么?”
“县尉龚迟率县兵封锁了码头,说是奉了成都令之命。”
刘谌心中一寒,又是这个成都令!
难道自己今夜前往都安的计划泄露了?
不对,这件事他只和安平王说过,或许是另有原因?
计划赶不上变化,刘谌心中开始烦躁起来。
不久,安平王刘辑听闻消息,急忙入园而来。
“这个吕辰,定是故意为之!”
安平王刘辑怒火中烧,忿忿说道。
“或许是巧合,还有时间,重新安排,从别的码头走。”
“我亲自去安排,咱们从锦官城的码头走。”
锦官城在帝陵以西,相去不远,城内乃蜀锦生产之地,出入较严。
距离天黑,还有半个时辰,不能再有意外,安平王便决定亲自入锦官城布置一番。
刘谌也没闲着,今夜要密出帝陵,必须搞定西乡侯张瑛。
于是刘谌便遣人去召,却不想部卒回报,西乡侯张瑛不在帝陵,往城中公干去了,要明早才会返回。
刘谌闻报愣了片刻,摇头笑叹一声,捻起一颗褪色的黑子,落在了天元之南。
斜阳残照,天地萧瑟。
忽觉凉风来袭,刘谌欲往屋内,园外呼声骤至。
“圣旨到~~”
刘谌眉头乍蹙,三两步入了内室,躺在了榻上装病假寐。
旋即便听见有人入屋,刘谌微微睁眼,便看见奉车都尉黄皓手中举着圣旨,正站在榻前眯眼探视。
“殿下不必起身,听旨便是。”
见刘谌转醒,黄皓微微一笑。
刘谌心中预感不妙,黄皓前来传旨,必无好事。
“陛下有旨,皇后抱病,令崔王妃携皇孙入宫陪侍。”
黄皓宣完旨意,脸上的假笑更甚。
刘谌心中火气上窜,可脸上故作平静。
皇后抱病,为何不让太子妃前去陪侍,偏偏要他的王妃携皇孙入宫?
怎么看,都像是要将自己的妻儿扣押为质。
这必是谯周的主意,黄皓这个狗东西定是收了谯周好处,狼狈为奸。
动他不成,便将心思打到了他的妻儿身上。
是可忍孰不可忍,刘谌藏在被子中的双手已经紧紧攥成了拳头。
可是圣意难违,眼下自己力量不足,还没有抗旨的资本,只能先忍一时。
这时,崔王妃闻旨前来,伏于刘谌榻边,柔声道:“大王安心养伤,皇后抱病,身为晚辈,本该前去服侍。”
刘谌眼中略带愧疚,轻轻点了点头。
黄皓便在一旁目光炯炯地盯着刘谌。
崔王妃起身,回首对说道:“黄都尉,咱们走吧。”
“王妃请!”
两人走后,刘谌呼啦一下从床上蹦起,一脚踹翻了房中小几,怒气难消。
谯周,你好大的威风。
都说祸不及妻儿,你,越界了!
......
成都,尚书台。
朝臣云集,光禄大夫谯周坐于首,尚书令樊建、大尚书卫继、御史中丞向条俱在列。
窗漏残照,照谯周半面,明暗分别。
谯周抚须道:“诸位,降表已成,陛下钦定,明日便可送往绵竹,今日当议使节人选。”
众臣皆面色怏怏,垂首不语。
奉送降表可是要背负骂名的,谁都不想因此而青史留名。
谯周见无人主动请缨,脸色一冷,看向了尚书令樊建。
“尚书令可有推荐的人选?”
“下官以为侍中常竺、尚书郎李密、左部督费立皆是朝廷俊才,可担此重任。”
樊建不卑不亢地列举了三人,余者闻言,面面相觑。
这三個人,可都是谯周的得意门生,若是谯周有意让他们去,又岂会召集众人在此商议?
谯周心中的人选,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便是樊建、卫继、向条三人。
今日聚众,不过走个过场罢,以表此乃众决之策,非他谯周刻意安排。
“此三子年纪过轻,不足担当此事,老夫看来,两位尚书倒是颇为合适。”
谯周不容置疑的语气,令气氛降至冰点。
大尚书卫继瞪目不语,尚书令樊建也扭头不应。
僵持之时,侍中张绍忽然前来。
“谯大夫,奉送降表的人选,陛下已经定了,陛下遣下官前来知会一声。”
张绍站在堂中,面无表情地向谯周行礼。
闻言,殿中群臣心都瞬间提了起来,默默祈祷别是自己。
谯周白眉轻挑,没有想到皇帝竟然钦定人选。
“不知陛下选了何人?”
“驸马都尉邓良、黄门侍郎李骧、还有下官。”
顿时,堂中一片释然叹气之声。
皇帝选了自己的近臣前去奉送降表,倒是免去了一番内斗,不失为明智之举。
“陛下圣明,既如此,今日便无事可议了,都散了吧,待明日降表送到,诸位便再无夙夜之忧了。”
众臣退散,谯周起身,独自出门离去。
待众人散尽,尚书令樊建起身,站在了张绍身边低声问道:“降使人选,果为陛下之意?”
张绍不答,冲着樊建神秘一笑。
樊建顿时心中有数。
“对了,听说张皇后抱病,陛下召北地王妃入宫侍奉了?”
“张皇后身体微恙,并无大碍,黄皓收了钱,蛊惑陛下下了旨意。”
说罢,张绍的目光扑朔起来。
樊建垂手一叹,便猜到这是谯党欲以北地王妃为质,以防北地王阻挠出降之事。
“刺客身份追查的如何了?”
“仵作说十有八九是军中之人。”
“军中之人??”
“是,别无线索。”
张绍沉默,脸上的肌肉不自觉颤抖了几下。
大尚书卫继与樊建皆目光汇聚在张绍身上。
“暂且按下吧,别查了。”
“为何?”
张绍一叹,匆匆迈步离开,似乎甚是焦急。
樊建忽然脑中灵光一闪,愕然道:“黄皓恐怕是收了费立的钱财吧。”
卫继一愣,旋即恍然。
难怪要将北地王妃召入宫中为质。
宫中是羽林军的地盘,费立是羽林左部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