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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闻,左谕深俨然成了心智不全的小孩?”姜煊默端起面前的茶水,轻轻一抿,有些苦涩,但回味甘甜。
“想来,一而再地失去那个位置,他受了不少打击。”姜梓云淡淡道。
姜煊默打量着她,他们姜氏血脉,即便再爱一个人,也不会忘了自己是姜家人。昭和在,他们拥有的一切荣宠便在。索性,她不爱一人,要爱便是同她父皇一样,见一个爱一个。
“孩子叫姜云深,那我这个做姨娘的,便提前为他赐个字吧。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便叫守君,全了你一腔痴情。”
“多谢长姐!”(一谢长姐赐字赐福,二谢长姐留他性命,三谢长姐全我痴心。)
姜煊默品着茶,自己是一位母亲,性情多少软了些。
今年的桃花开得格外鲜艳,一派盛世祥和之姿。
“阿乐、阿宁,又被父亲罚跪啦?”姜煊默一脸慈母的温柔。
“母亲。”两个孩子作揖见礼,小小的,软绵绵的两团。
“娘亲。”“姨娘。”
两个孩子如今都三岁了,生得清秀可爱,声音奶奶的,逗得姜煊默和杜若心头欢喜。
“先生布置了课业,可他们却偷跑出去,着实该罚。”慕阳走来,一脸严肃,不容拒绝。
“小侯爷,孩子还小,再长大些,学书知礼,不为过。”杜若道。
“还小?想当年……”
姜煊默与杜若对视,撇嘴一笑。(你看,他又开始了?!)
每次一劝他,慕阳就拿自己小时候说事,大概就是随宣阳侯年少从军,风吹日晒,还要刻苦学习,着实努力。
“姐姐。”杜若轻语,眉毛上挑。
姜煊默心下了然,于是两人默契上前,在慕阳侃侃而谈之时,带着两个小家伙溜走了。
慕阳是严父,可她们俩是慈母。
“怎么?这两小家伙又被罚跪了?”孟氏见怪不怪了,每次这样,这两位当娘的就会带着孩子来西院,她已经熟稔于心。
“其实,子阳的教育方式,老夫很赞同。”宣阳侯道。
孟氏白了他一大眼,婆媳三人偷着笑。
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阿宁,你长大了,可不要学祖父和父亲?!”姜煊默打趣道。
“好。”慕国宁点头道,虽然不明所以,但母亲说的,他都会听。
“良德啊,其实为父是站你们这边的!”宣阳侯含笑道。
“你这老东西,墙头草一棵!”孟氏道。
一家几人,三代同堂,祥和安乐。
昭和十三年,杜若产子,因胎位不正,耗时太久,失血过多而死。临终前,她将两个孩子托付给姜煊默照顾,“姐姐,这一生能遇到你、小侯爷、玉公子,是我的福分。安乐还小,幼子嗷嗷待哺,有劳姐姐操心了。”说罢,她便直接去了。
屋内几个小孩子哭得伤心极了,孟氏也很惋惜,杜若是个孝顺的孩子,待人做事有礼有节,十分懂得分寸。宣阳侯府家宅安宁,也少不得她的功劳。
姜煊默有些懊恼,若非是她劝慕阳再予杜若一个孩子,杜若定能活得长久,看到慕安乐出嫁。自己儿女双全,杜若羡慕,让她动了恻隐之心,给了杜若这个坏福分。
早知道,就不允她了。
杜若头七已过,府中依旧没从沉痛中走出来,阴雨绵绵,打到窗上,令人难受。
“阿默,是我对不起杜若。”姜煊默站着,慕阳坐着抱着她的腰肢,眸中落下两行清泪。都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如果他能克己自制,就不会伤了杜若,又伤害了妻子姜煊默。
“阿阳,这是命。”她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抚着。
这世间事,当真是无法预测,赤裸裸地生,又一无所有地死。
若是之前,她也会责怪自己,可这就是每个人的命,注定改变不了。
我们都要向前走,无论好与坏,结局既定,但路只由自己书写。
她与慕阳,出乎意外地携手一生,儿孙满堂。
她亲自为慕安乐择良婿,备上丰厚的彩礼,送她出嫁。又给慕若远,求得荫世之位,将他培养为国之栋梁,翩翩公子,谦逊有礼。她能为杜若的这两个孩子做的,她都倾尽全力,她将他们视如己出,一视同仁。
而她的孩子,慕国宁远赴边疆,为国为民;慕朝阳和慕月华是一对龙凤胎,儿子在朝为官,效忠新帝——原来的晋王、后来的太子,女儿嫁给心爱之人,过着她曾期望的自由生活,却因为无所出被夫家休弃,悲愤致死;而最小的儿子慕易平早夭,最小的女儿被容氏叛党凌虐致死。
她这潦草的一生,也走到了尽头,在最后一刻,终于等来了外孙女的降世。
亏欠,这两个字于她的一生,很是沉重。
可她逝世之前,惦记的便是这两个字。
耄耋之年,她与慕阳早已长发如霜,皮肤褶皱,斑点丛生。
他紧紧握住她的手,像个孩子般哭泣得不成样子。
——他们相约,若有来世,再不做夫妻,见面不识,擦肩而过。
(阿默,若是我不强留你,故意有了这个孩子,你应该逍遥江湖,安乐余生。)
昭和七十九年,姜煊默与世长辞;同年,慕阳与世长辞。
昭和十八年,年仅三十岁的骆子骞辞世,尹洛桑在吉安城外最高的山,为他立碑。
“骞哥哥,桑桑当了母亲后,才明白,那时的她,有很多无奈。原来,你一直理解她,才不敢多进一步。这一生,是我对不住你们,若不是为了守护我这个残破之人,你与她,定能白手相携,儿孙满堂。”
骆子骞除去容氏叛党全族,又将慕月华夫家全部灭族,并留名“红甲卫”。
人们只叹,天道在看,作恶之人,必将伏诛!
他一人之力,屠灭全族,也独自一人,归于尘土。
——爱一个人,不一定要相守,只要她所安,我心便安。
御苍叛党被缴清后,罪人伏诛,玉非夜死于乱箭之下。那是世人的所闻,可活着的他,与姜煊默曾一同站在山顶,俯瞰吉安城,地域辽阔,万民同福。
“姜煊默,赶我去北地之时,可否有过一丝恻隐?”
“不曾。”
玉非夜轻蔑一笑,是啊,她的目的旨在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放我走,是为何?”他期盼地望着她,目光灼灼。
“因为,你只是你。”
姜煊默转身,漆黑的眸子与他对视,像是透过他的眼睛去望另一个人。
——“我此去经年,想必不会再见,还望珍重!”
——“你,只是你,不必为了任何人,而失了自己。”
在二人分离后,一个晴朗的日子,玉非夜自戕了。
他将自己葬于大海,尸骨被海中活物分食殆尽。
与他同葬的,是那方黑匣,落入海底,突然散发神光,遍及万里,海水变得幽蓝如墨。海上不知从何而来,多了许多幻梦蝶,翩然起舞带动的流萤,灿若星辉银河。
这有个好听的名字——望海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