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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地方停好了车,我们朝着教职工宿舍的方向走去。
我们的导师杨佩宁已经退休,按说是不该住在这里的。
可他一生未娶,没有别的家人,再加上对学校有很大的贡献,所以校方领导才破例给他特批了一间独栋的房子。
这栋房子面积不大,但胜在闹中取静,外面还有一片三十多平的小菜园子,我和庄湘来到这里的时候,杨教授正提着桶在菜园里浇水。
杨教授今年已经六十多岁,单薄的身形立在茂盛的蔬菜中间,让“园丁”这个比喻得到了相当生动的诠释。
“教授!”我喊了一声,跑过去从他手里接来水桶:“您腰不好,还是让我来吧。”
“呦?稀客啊?”杨教授笑了一下,精神头还算不错:“小庄也来了?正好茄子熟了,中午给你们露一手!”
“太好了!”庄湘蹦蹦跳跳的跑过来,搀着杨教授出菜园:“您都不知道,我毕业以后,最怀念的就是您做的红烧茄子!”
“别来这套!”杨教授笑着刮了一下庄湘的鼻子:“真那么想,怎么不见你回来看我啊?”
“这不是工作忙嘛!”庄湘调皮的吐了吐舌头:“您要怪就怪师兄,谁让他给我安排那么多工作的!”
“我那诊所一周见不到三个顾客,你能有多少工作?”
我毫不留情的当场拆台,庄湘气的像只仓鼠一样鼓起腮帮子,把杨教授逗得哈哈大笑。
我浇水的手一顿,这温馨的气氛让我突然涌起一阵负罪感,好像自己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卑鄙小人。
“你们先进去吧!”我努力保持平静朝两人道:“外面风大,别让老师在这吹着了。”
庄湘点点头搀着杨教授进屋,我借着浇水给自己做了些心理建设,又随便摘了几颗茄子才进门。
杨教授在厨房淘米,庄湘在旁边帮着剥蒜。
我走过去把茄子放进水池,回头冲庄湘道:“你不会做饭就别添乱了,去帮老师收拾一下屋子吧。”
“老师你看!”庄湘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他就知道给我安排工作!烦死了!”
杨教授哈哈大笑,但没有为庄湘撑腰的意思,庄湘气的跺脚,说了句“你们都欺负人”就乖乖收拾房间去了。
“没别人了。”杨教授随手关了厨房的门回头看我:“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工作中遇到什么问题了?”
“您怎么……”
我一阵错愕,但很快就反应过来,我所有察言观色的本事都是他教的,又怎么可能瞒过他的眼睛?
“是遇到了一点小问题——”我沉吟了几秒斟酌用词,“最近我有一个患者,他经常会做一些连续的梦。”
“连续的梦?”杨教授挑了下眉毛,似乎很有兴趣:“是内容的连续?”
我点点头:“而且他在梦里得到了一些真实的、但他不可能知道的信息,所以他认为这是类似亡者托梦的情况——您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不可能?”
杨教授用一种温和的眼神看着我,仿佛又回到他指导我考博的那段时间:“梦境的内容是基于客观记忆的主观联想,但这并不是绝对的。”
我露出不解的表情:“那要如何用唯物主义来解释这种情况?”
“为什么要解释呢?”杨教授的语气循循善诱:“现代医学放在几千年前会被当成巫术;天气预报在三国时期是足以媲美神迹的奇淫巧技。”
“二百年前的人不相信只用一根电线就能完成通信;一百年前的人更不会相信,只靠一根网线就能将全世界连接起来——”
杨教授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换成我熟悉的语气继续道:“所谓‘唯心’、或者说‘迷信’,只是现有的科学水平还无法解释,但其中的道理始终存在。”
“‘迷信是无数把锁,科学是解开它们的唯一钥匙。’这是您给我的毕业寄语。”我有些无奈的笑道:“但这并不能解释那位患者遇到的情况。”
“我说了,不需要解释。”杨教授的表情认真起来:“唯心和唯物的界定,从来不是非黑即白,这条界线应该是不断变化的。”
“……您说的对。”我沉默了一下点点头,“但这听上去不像您的理论。”
“确实不是。”杨教授坦率承认,有些浑浊的眼睛里透出几分回忆:“这是一位真正的高人告诉我的,可惜我当时太年轻,并不认同他的观点,等我醒悟的时候已经晚了。”
我想起梦中那位国内心理学的奠基人:“您说的是……朱老师?”
话音落下,我就看到杨教授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这种表情。
早在我第一次上他的课时,他就要求我们时刻保持平静的外表,因为心理疾病的患者都是十分敏感的,作为医生,时刻保持平静才能最大程度的安抚患者。
“你怎么会知道?”杨教授用一种陌生的目光看着我:“我好像从未说过我曾跟随朱老师。”
“这件事……说来话长了。”
我叹了口气,从整件事的起因开始说起,原原本本没有丝毫隐瞒。
这一方面是我不想欺骗自己的老师,另一方面是我很清楚杨教授的水平,以我的能力不可能骗得过他。
杨教授一直安静地听着,好像并未被这其中的诡异触动。
但我知道他一定受到了极大的震撼,因为那一锅米他已经洗了四次,并且在我说完之后依然没有停手。
“放弃吧。”
将近十分钟的沉默后,杨教授对我说出了三个字。
我严肃的看着他:“如果我一定要查呢?”
“为什么?”
“我……”我一怔,第一次对自己的执着感到诧异,“我不知道。”
我回想了这几天的经历。
调查的原点,应该是那个寄来烟头的快递,起初我只是出于好奇展开了简单的调查,可是现在对于真相的探求,却变成了我的使命一般的东西。
这种转变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我真的不知道。
“你有多久没做过心理评估了?”杨教授看着我,反手打开了厨房的门:“保持自身健康,是对患者最基础的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