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丢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哪个单位没丢过药?上季度我们医大的药化所丢了好几只TTX,这事儿整个学校都知道,不还是被压下来了?”
“步主任……步主任他也知道的,他让我把丢药的事压下来的,不信你们去问他……”男孩边挣扎边喊。
步主任,步安宁。季明月用口型对连海无声说。
连海会意,厉声质问男孩:“你们步主任人呢?”
“找步安宁?”不远处有沉稳男声传来,“我在这。”
觉察到前方视线变暗,季明月和连海同时抬头。
紧急出口处站着位清瘦颀长的男人——挡住阳光的始作俑者。
“步主任,您好,我们是《财新周刊》记者。”连海起身走到他面前,脸不红心不跳地掏了张名片。
步安宁戴着《就医指南》照片上的同款无框镜,负手而立,声音同样冷淡:“二位记者好身手。”
“啥?”被压在地上的男孩总算挣脱了季明月的束缚,坐在地上大口呼气,“你们不是警察?”
季明月:“警察管你家药房丢药的破事儿?”
男孩挺直腰杆,胡噜了一把凌乱的头发,看了看二人的米色风衣气愤道:“那你俩吃饱了撑的,打扮得一模一样,装什么大尾巴狼呢!”
“嘿我说你这张嘴——”季明月来劲了,“刚才讲到自己丢药的时候怎么没见你那么厉害呢?”
“小周,你先去食堂吃饭吧。”未料步安宁开口打断,“我饭卡在你那儿,帮我带份一荤两素。”
男孩:“可是主任,他们俩……”
“没事的,”步安宁嘴角始终保持微笑,又对连海道,“记者同志,不嫌弃的话,可以来办公室小坐片刻。”
男孩“哦”了一声,捡起手机往外面走,踱了两步后又回头:“主任,氯雷他定和沙美特罗……”
“知道了。”步安宁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说完将连海和季明月引进办公室。
步安宁的办公室只有一个简单的门牌编号113。待连海和季明月落座后,步安宁才道:“小周,我的下属兼大学师弟,性子有些冲,二位多担待。哦对了,茶还是矿泉水?”
二人毫不犹豫地都说茶。待步安宁去烧水泡茶,季明月才得空,从侧面细细打量这位年轻的主任药师。
步安宁高挑清瘦,瘦得几乎有些像女孩子,细看过去五官柔美,相较于英俊,或许更适合用漂亮来形容。
他专注倒水添茶,额前几根发丝坠落,像一具雕塑,模样比他身后墙上挂着的《人体穴位图》里的那个人像还要安稳。
有静气,有安全感,是很适合做医生的气质。
季明月是个颜控,再加上步安宁如此坦然大方,他心里有些打鼓,碰了碰连海:“你说他真有问题吗?”
连海不为所动,目光直勾勾射在自己的手机上。
季明月凑过去,看见屏幕上诸如【地西泮能解什么毒】、【甲拌磷中毒如何用药】之类的搜索记录。
“我去,不是吧海哥,你也怀疑……”季明月眼睛倏然睁大,几乎是用气音,“下毒的是步安宁?”
连海正准备递给他一个“说得很好但别说了”的眼神,头还没扭过去,一双白净的手伸到了二人中间。
“二位请用。”步安宁把瓷杯放到茶几上,氤氲白汽背后,他的笑容像是钉在嘴边一样。
步安宁双手白净,皮肤细腻,很难不引人注意。季明月又看到他左手食指包着厚厚一层纱布,想起了刚才在杜宾视频里无意间听到的一句话——步家村喜宴上,那位“步安宁”在杀鱼的时候割破了手。
他顿时一个激灵。
“我知道你们是为了步家村的意外来找我。”步安宁两颊半丝赘肉也无,说起话来就显得没什么明显动作。
然而话一出口,仿佛能看穿季明月所想。
他人是在笑的,可无框眼镜下的一对瞳仁古井无波,几乎结冰。
季明月更紧张了,深呼吸了两口。
连海拿了杯茶塞到季明月手中,指腹轻轻蹭了蹭他的手背,像给小猫顺毛。
随后他带好假笑面具,和步安宁斯抬斯敬:“步医生年纪轻轻,已经做到了科室主任,当真是年轻有为。”
步安宁坐在办公桌后淡笑:“过奖。”
刚才在《就诊指南》上看到了步安宁的简介,之后又见缝插针在网上搜了下他的信息,连海一边回忆,一边继续道:“您是京州医科大学药学专业毕业。京医大是国内一等一的名校,学生毕业之后留在首都的大医院绰绰有余,可您却毅然回到了沛州,为建设家乡出自己的一份力……”
“有什么话直说。”步安宁喝了口茶,言简意赅地结束了连海的商业吹捧。
被打断的连海也未生气:“足见步医生您是个念旧的人。”
“记者同志,”步安宁的镜片被热茶熨出模糊的雾气,“您的意思,因为我念旧,所以喜宴那天回步家村投毒的人是我?”
来之前,连海和季明月设想过很多种和步安宁推拉的情况,软的硬的,都有准备。但千算万算,没算到步安宁如此直接。
果然真诚是最大的必杀技。
连海更沉稳些,很快答道:“步医生您误会了。我们周刊是打算出一篇特稿,但这篇稿子的视角是当代农村“结婚难”现象,内核主要是探讨当代农村年轻人的婚恋观,重点并不在当事人的死亡上,约您采访,也只是了解一些基本信息。”
“语言是苍白的,”步安宁似乎并不相信,起身来到二人面前,递过手机,“但证据不会骗人,眼见为实。”
连海和季明月接过,见是一段录像。
录像是俯拍,屏幕中,一位戴着无框镜、身着白大褂的医生正对着电脑敲键盘。
下方有时间地点:【1132024-05-2508:30】。
就是这间办公室。就是喜宴出事的那天。就是步安宁。
季明月示意连海抬头,连海循他目光看了看墙角——彼处果然有个摄像头。
“是我征得医院的允许,从保卫科调取保存的监控。”步安宁发出免责声明,“步家村办喜事的那天,工作时间我一直在这间办公室上班,这是证据,警方已经确认过了。”
连海手指在进度条上左右滑动,从早上八点半到下午六点,大部分时间,步安宁的身影都出现在这间办公室,就连午饭都是点的外卖,吃完午饭,他就趴在办公桌上一直眯到下午上班。
步家村那十八只无瞳鬼是当日下午服用甲拌磷后死亡,而从医院到步家村,至少有两个半小时的车程。这也就意味着,步安宁绝无可能利用碎片的休息时间赶回步家村,甚至连最占天时地利的午休时间,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