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山的台阶之处,坐着轮椅的男子,正在女子的推动之下,缓缓往上而来。
轮椅是经过特地改造过,哪怕是台阶,也如履平地一般,平稳向上。
半空阴云密布,随着来人的抵达,四方气压更是瞬间低沉了些许。
原本还在议论纷纷的百官,此时也都看着来人,纷纷噤声,一个个下意识的朝着两侧避让开来,根本不敢靠近分毫。
萧天临没有想到,萧夜景今日会抵达这祭天大典。
这么多年来,每一年的祭天仪式,萧夜景是全都不会出现的。
一来是他腿脚不便。
二来则是,萧夜景自己都认为自己是个灾星。
认为他自己是个不祥之人,唯恐自己的出现会冲撞了上天神明。
所以这样的场合,他从来都不会出现。
不曾想,今日竟来了。
心思千回百转,萧天临眯着眼睛,眼底翻滚着些许浪潮。
而方才早已满心绝望的镇南侯,此番在看到来人之际,顿时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
“摄政王明鉴!臣等断然不可能谋反!今日这钦天监的狗东西在这里胡言乱语,试图蒙蔽圣上!还请皇上跟摄政王明察!”
几个侍卫狠狠的抓着谢家父子。
萧天临听着那歇斯底里的呼喊,眉心狠狠一个跳动。
“还在等什么?还不赶紧将这逆贼拖下去?”
萧夜景神色冷凝。
“住手!”
萧天临此次年底当中是要喷火,可他还是深吸一口气,当着所有人的面,尽力的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让自己看着无比温和。
“阿景,你这是要做什么?”
萧夜景面不改色,整个人依旧靠坐在轮椅之上。
他慢悠悠的抬起头来,“看来皇兄是不曾听到我方才说的,如今什么证据都没有,随意定了镇南侯的罪,皇兄难道不会觉得太过草率?”
萧天临咬牙,“今日乃是祭天大典,发生这样的事情,一切都是天意!我若不抓了他们,这便是对祭天大典的不敬!是对上天的不敬!”
“阿景,你是朕的弟弟,你应当知道,若是逆天而行,只会遭受天罚!这个后果,谁都承担不起!”
萧天临冷着脸,继续再道:“还有,先帝的确是给了你摄政王的名头,给了你诸多权利不错!可这绝非是让你胡作非为的把柄!阿景,从前你杀人如麻嗜血残暴也便罢了!今日这几天仪式,由不得你来胡闹!你若执意要在此胡闹,那也便休怪朕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对你不客气了!”
萧天临言之凿凿,眼底已然涌现出了几分快意!
他原本只是想趁着今日,拔掉谢家这个心腹大患。
没成想,萧夜景竟然来了。
既如此,那就趁着今日这个上好的时机,将他们一网打尽吧。
几句话语铿锵砸落在地,顿时给萧夜景也安插上了一个罪名。
很显然,若今日萧夜景敢继续在这里多说下去,萧天临便会当做文武百官的面,将萧夜景一并拿下。
所有人全都屏住了呼吸,下意识地往后退去了几步。
谁也没有料到,今日竟然会在此见识到这样的场景。
萧天临的身侧,那同样戴着面具的萧成风,眼底也是涌现出了些许幸灾乐祸。
面具之下,那张丑绝人寰的脸上,止不住的都是热切与激动。
他的目光落在了萧夜景以及推着轮椅的云知微身上,满目都是嗜血的残忍。
这个废物,这个瘸子。
这几个月来,云知微一直仗着他的威严,害得自己颜面尽失。
现如今,这个废物也总算要沦为阶下囚了!
从此,再也没有人能护得了云知微了!
也再也没有人会拿自己跟他比较了!
他也再也不用忌惮于他了!
以后没有了谢家,没有了萧夜景,他要云知微跪在自己脚下,向自己磕头求饶。
想到这里,萧成风呼吸不由得急促了些许!
眼神也变得越发的热切!
四方一片寂静。
所有的人都沉浸在方才萧天临的话语之中,缄默不语。
萧夜景眯着眼睛,似笑非笑的望着萧天临。
他的目光幽深。
黝黑的瞳眸深邃到了极致。
一眼望进去,仿佛什么都看不见,如同看到了炼狱之中一般。
萧天临不觉有些头皮发麻,可他还是耐着性子道,“所以,阿景,朕希望你什么都不要管,希望你不要让朕失望。”
萧夜景修长的指尖很有节奏的敲打着轮椅把手。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微微,你说。”
一直推着轮椅站在身后没有言语的云知微,此刻终于往前踏去一步。
声色轻动,她淡淡出声了。
“皇上是说,今日天色突然有变,此乃上天警示?可是,依臣女所见,天气变幻,本就是常事。更何况,今日就变天,早有预兆,并非是不祥之兆。”
云知微声音冷冽。
清脆的声响毫不留情地砸落,萧天临不由倒吸了一口气。
周边沉默不语的文武百官,眼下也纷纷抬起头来看向云知微。
只看到那身穿素色衣裙身材纤细的姑娘,傲然站立在中央。
明明身躯看着单薄纤细,满身却透着一股威严。
萧天临眼眸剧烈一个收缩。
“你是,云知微?”
云知微不卑不亢:“回皇上,正是臣女。”
萧天临死死的攥紧了拳头。
这是他这几个月第二次见到云知微。
第一次见的时候,还是在皇宫。
当时的云知微还曾装疯卖傻装糊涂过。
当时萧天临还真以为,她或许不是特别精明的人。
可现在才发现,自己的的确确被她耍了!
拳头握紧,眼底一层层翻滚着,剧烈的杀光!
“放肆!”怒声砸落,带着满身的威严,毫不留情地往外释放。
周遭百官已是全都心神一震,再度跪在地上,紧紧埋着头,眼观鼻鼻观心,无人敢再多看一眼。
而云知微则是继续抬着头。
她轻轻地眨了眨眼,“皇上,臣女说的可都是真的。我想皇上你应当是被别有用心之人欺骗了!”
“今日天气本就是晴转多云。不管今日是否举行祭天大典,这是不争的事实!只能说,皇上你们祭天的时辰,实在是太凑巧了。”
萧天临眉心剧烈地跳动着,俨然喷涌着些许怒气。
后头的萧成风早已急不可耐,往前冲来!
若是换做其他情况,他还真就不敢跟云知微作对!
可今日,满朝文武都在,父皇也在。
他就不信这个云知微还敢做出任何出格之举。
“云知微,休要信口雌黄!”
云知微抬眸,扫了一眼萧成风。
等看到萧成风脸上的面具时,忍不住无奈的扯了扯唇。
“成王殿下,你这戴上面具我还真就差点不认识你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夜王的狂热追踪者。”
萧成风:“……无耻妇人!你竟敢继续胡言乱语!你只是一个乡野村妇,又怎懂得观天象?在皇上面前胡说八道,实乃死罪!”
云知微摇头,“成王殿下说得对,我的确出生乡野,可是,就连我住在乡下时的邻居大黄都知道,前日若蜘蛛大量结网,第二日必定天气巨变!大黄第二日,一定不敢随意出门。怎么,成王殿下莫不是连大黄都比不上?”
萧成风拧紧眉头,“大黄是谁?你胆敢说本王比不上他!有本事,你喊他来与本王切磋一番!”
云知微漫不经心道:“那是一条大黄狗啊!成王殿下确定要与他切磋?”
萧成风:“……”
胸口剧烈的起伏,一口老血几乎要从他的口中喷涌而出。
萧成风目眦欲裂,死死的望着云知微,恨不得要将她生吞活剥。
周边众人也都隐忍着笑意。
早前就已听说,萧成风屡屡成了云知微的手下败将。
当时他们还都不信。
如今一看,果真如此。
林妃见势不妙,当下向前,打断了萧成风的话,不让他继续再说些离谱的事情,以成他人笑柄。
林妃冷眼望着云知微,也并未反驳她。
她知道,这个臭丫头实在是太聪明了。
林妃看似一脸困惑,不动声色的问道:“可是云姑娘,就算当正如你所说,今日这天气大变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可这一切发生的时间恰好是在祭天宣誓完毕之后,为何事情能有这么凑巧吗?”
云知微轻摇了摇头,无奈一耸肩。
“是啊,怎么就这么凑巧呢?”
在林妃幸灾乐祸的眼神之中,云知微陡然抬头,无比同情地看了萧天临一眼。
随后退去一步,仰起头来,高声喊道:
“所以呀,皇上!您是被人给算计了!”
“这算计您的,可不是谢家人!而是别有用心之人!”
“没想到,您贵为一国之主,却也在今日被人当枪使!实在是太可怜了!”
“皇上,您可一定要明察呀!到底是谁推断出了祭天仪式的准确时间!就是那个人在故意利用皇上您,想见皇上您的手除掉谢家!”
“也是那个人,故意趁此机会,想除掉皇上您的左膀右臂,想让您折损一员大将!想借此机会,灭了我大夏国之栋梁!此人实在是心怀不轨,其心当诛啊!”
“如此狼子野心之人,说不定才是真正要谋逆之人!只有试图谋逆者,才会去对满门忠烈的谢家出手!”
云知微抬高了声音。
那愤愤不平的声响,顿时回荡在了整个天台山的四方。
萧天临:“……”
四方文武百官:“……”
萧夜景跟谢家人,也都目瞪口呆地望着云知微。
萧夜景忍不住无奈地轻轻摇了摇头,唇畔轻扯,眼底全是说不出的宠溺——
他家微微,演技真是越来越好了。
就是好像有点费嗓子……
回头回去了,得让小厨房多炖点润喉的汤给微微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