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江兰溪从床上爬起来,路过客厅,灯一宿没关,陈何良高大的身躯窝在沙发里,睡得正香,薄毯搭拉到地上。
阳光透过窗帘缝隙,一束光打在他锋利的眉骨,男人伸手抓了一把,不耐地啧了声,翻个身继续睡。
江兰溪走过去拉紧窗帘,给陈何良搭上薄毯。阿嬷跟他说过,小腹露在外面容易感冒。
沙发和茶几之间的距离很窄,江兰溪小心翼翼转身,再往前走时,衣角被拽住。
他回头看去,陈何良的手已经垂下来,眼睛仍闭着,喃喃呓语道:“小竹,冰豆浆汉堡不加菜。”
江兰溪愣了下,好半天反应过来对方把他认成他弟弟江知竹了。
喝汤不吃鱼,汉堡不加菜,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毛病。洗漱的功夫,江兰溪点了肯德基宅急送。出门前刚好送到,他挑出汉堡里的生菜,扔垃圾箱又觉得浪费,于是塞进自己嘴里。
今天工作很忙,晚上是正式演出第一场,需要去音乐厅走一遍彩排流程,临登台前还要排练一遍开场序曲《鲁斯兰与柳德米拉》。
演出人员可以领两张亲友票,其中一张他给了秦羽,第二张迟迟没有给出去。
他记得叶辰用两张票换了一张vvip专座,不用猜也知道是给谁准备的。
就是不知道陈何良会不会赏脸。
这么一想,他竟有些拿不稳琴弓。
夜幕来临,演员登台。江兰溪看到秦羽朝舞台挥了挥手。
前排中央的vvip位置一直空着。
中场休息有十五分钟,江兰溪找了间休息室调试琴弦,有人从后面拍他肩膀,回头一看,是秦羽。
秦羽一身宽T恤,大裤衩,黑拖鞋,刚从搓澡堂子出来一样,一点没有对音乐的敬畏之心。
“你怎么找来的?”江兰溪面露疑惑。不想被打扰,刚才他特意找了间偏僻的屋子。
“问你同事,叫李成好像。”秦羽大剌剌坐到他身边。
他声音有些沙哑,头发乱糟糟的很颓废,“你最近好神秘,叫你也不出来,要不是知道你有演出,我都怀疑你谈恋爱了。”
江兰溪眉心一跳,避重就轻道:“我来乐团的第一次演出,总要重视些。”
他又想起秦羽之前提到被算计的事,反问道:“你呢,上次那个黑长直妹子是怎么回事?”
秦羽面色闪过一丝不自然,“别提了,都过去了......今晚你总能放松下吧?散场后去你家喝酒,不许拒绝我。”
和秦羽相交多年,江兰溪一看就知道秦羽有事瞒他,要搁以前,他早就打破砂锅问到底,偏巧他也有事瞒着秦羽,就没了追根究底的底气。
江兰溪想到早上出门前在沙发上睡正香的陈何良。
一天了,陈何良应该走了。
江兰溪说:“不能多喝,我明晚还有一场演出。”
秦羽也不介意,“行行行,你看着我喝,行吧?”
演出很成功。散场后,除了少数几个人结伴去吃夜宵,大多数都各回各家养精蓄锐去了。
秦羽开车来的,回去路上绕过朋友的酒吧提了几瓶洋酒打算晚上喝。到公寓后江兰溪特意看了一圈,楼下没有布加迪,也没有类似的豪车,心里彻底松了口气。
钥匙插进锁孔,秦羽鞋一踢,光着脚往里走,没走出两步就停住,傻了一样愣在原地,嘴张得能吞下一颗鸡蛋。
江兰溪心里一咯噔,顺着秦羽的视线看过去。
厨房门口,高高大大的男人正倚着门框看他们。
陈何良套一件花布围裙,两只手带透明手套,手里捧一只玻璃碗,正在拌沙拉。厨师装扮也难掩满身贵气,好像他手里的不是玻璃碗,是闪闪发光的大宝石。
陈何良挑了挑眉,“带朋友了?沙拉可能不够吃。”
手上搅拌动作未停,沙拉酱粘在透明手套上,远远闻到香甜。
江兰溪咽了下口水,“你还没走啊。”
陈何良很轻地笑了一下:“昨晚剩了点鱼汤,怕你回来饿肚子,”
他的语气很像贤惠的妻子在等回家的丈夫,搞得江兰溪浑身不对劲。说话间陈何良还扬了扬玻璃碗,“我只会弄这个,你别嫌弃——”
秦羽嗷地尖叫开了,“江兰溪你竟然给人炖鱼?老子失恋求你做桂花藕你都不肯,你竟然去给别人做鱼?重色轻友啊你!啊!”
一边说一边抹眼泪,戏精一样。
陈何良闻言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江兰溪窘得厉害,踢了秦羽小腿一脚,“你一个月失恋三次你好意思说?”
秦羽给他一个刀子般的眼神,控诉江兰溪不可以区别对待。
江兰溪瞪了眼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陈大少,强硬的语气掩饰心虚,命令道:“你多弄点沙拉,我外卖点几个小菜。”
陈何良憋着笑,行了个献媚似的屈膝礼,“小的都听您的。”
眼看陈何良进了厨房,秦羽一屁股瘫在沙发上,不满道:“早告诉我他在你家啊,我也好好打扮打扮,他人模人样的贵公子,我穿着裤衩拖鞋像街上烤串的,我不要面子啊。”
江兰溪失笑,“在家里又不是出街,比那个干什么。”
“那不行”,秦羽一本正经:“这是男人的尊严,总不能哪哪都不如他。”
江兰溪递过去一个嫌弃的眼神。
像是想起什么,秦羽又凑过来神秘兮兮道:“我可听说陈大公子十指不沾阳春水啊,他肯为你进厨房,八成还没睡到你吧。”
江兰溪战术性喝水。
亏他还提心吊胆担心秦羽知道他和陈何良不清不楚的关系,原来秦羽早就猜到了。
口亨!果然浪子和浪子最能共情。
外卖送来了花生毛豆小龙虾。三个人坐在地毯上,围着小茶几,电视机里放着最新季的足球赛。
席间有电话响,秦羽从犄角旮旯摸出一个手机,大着舌头道:“咦,陈哥,你手机。”
刚才还一口一个陈少,攀比不如人家精致,这会儿酒精上头,勾肩搭背改叫哥了,亏他比陈何良大个四五岁,也不害臊。
陈何良接过手机,看到来电显示,脸上露出一丝不耐,随手挂了。
江兰溪咬着小龙虾,心想上一次看陈何良面无表情挂断电话,是在去妙峰山的路上,叶辰打来的。不知道这次是谁。
铃声再次响起。
这回没挂,陈何良啧了一声,起身去了阳台。
江兰溪捏了捏兜里仅剩的vip演出票,慢吞吞道:“这个度数太大,我想起冰箱有冰啤,我拿来一起喝。”
“那你快点。”秦羽刚才酒喝得有点多,这会儿一个劲地磕花生。
厨房和阳台半墙之隔,江兰溪屏住呼吸,听到阳台传来的声音。
“没空,不去。”
“......”
“支票我已经让助理给你了,钱你随便填,别再来烦我。”
“......”
“我不记得我答应过你什么,你想跳河就去跳,不用特地告诉我。”
“......”
“叶辰,我只说一遍,我没那么多耐性。”
冰箱门打开,江兰溪拿出一瓶又一瓶冰啤酒,想到那次秦羽告诉他的,周家小公子曾为了陈何良寻死觅活。
一个个前仆后继,从没有谁打动过浪子的心。
“兰溪,啤酒!快点!”
客厅秦羽在催促,江兰溪抿了下唇,掏出vip票撕成两半,扔进垃圾篓。
他拿两瓶啤酒快步从厨房走出来。阳台没开灯,昏暗之中,陈何良指间夹了一支烟,淡漠的眉眼忽明忽灭。
电话打完后,陈何良又盘着腿坐在刚才的位置。秦羽一杯一杯地跟他碰杯,陈何良就一杯一杯地喝,脾气好得没边。
期间秦羽又点了一盘小龙虾,两人哥俩好地头挨着头划拳。
江兰溪心里不怎么舒服,敷衍地喝了几口,凉酒入喉,越喝越苦,索性以第二天的演出做准备为借口,进卧室睡觉了。
那两个人继续喝。
秦羽已经迷迷糊糊,他挪挪屁股,坐到陈何良身边,红着脸指了下江兰溪的卧室,“哥们儿,趁我兄弟不在,我得好好跟你说道说道。”
陈何良跟他碰了下杯,和秦羽的醉态不同,他眼神清明,似乎清醒的很。
秦羽拿着酒杯,醉醺醺地晃了晃食指道:“我跟你说,你泡我兄弟,你没戏!”
喝过酒的交情就是不一样,陈何良也不装了,碰了一下杯,谦虚问:“怎么说?”
“我兄弟啊,最看重名分...没有名分...嗝...什么都白搭...我兄弟跟你以前那些人不一样……不是拿钱能打发的...他很较真......你...你不行......”
陈何良舔了舔后槽牙。他想到山村别墅那一次,到最后一步江兰溪红着脸拒绝他,那模样纯的不行,自那以后吊得他从肺里到胃里直痒痒,再看谁都没胃口。
他从未经历过这种类型,确实难搞。
秦羽摇头晃脑道:“你和江知竹关系好,应该听说过兰溪他妈妈的事吧?所以名分在他这里大过天.....以前幼儿园时,他就问我是不是他...嗝...最正式的朋友,非要我写朋友关系证明,还要摁手印......你要跟他在一起,他第二天就得带你去领证......”
陈何良随口问道:“他之前谈过恋爱吧。”
秦羽抓耳挠腮想了一会儿,说:“好像,刚上大学时有个男生经常从成都过来找他,高中同学?我跟兰溪恢复联系的时候他们已经不在一块...”
秦羽拍了下手掌,“哦!我想起来了!他最喜欢……最喜欢很健壮的..嗝.........嘿嘿,他床头常年贴着电影海报,嘿嘿嘿,冷白皮肤那种......你这样的......”
像小猫刺挠了一下,陈何良心底涌起一股怪异的冲动。
难怪江兰溪三令五申不准他进卧室......
他缓缓站起身,朝江兰溪的禁地走去。
秦羽啤酒洋酒兑着喝,嘴里咿咿呀呀哼着歌,丝毫没有“出卖”好友的自觉。
禁地之门被缓缓打开。
一片昏暗中,雪白的床上躺着一个雪白的人儿,薄毯被踹到脚边,腰线露出来,往下是绵绵软软的臀。
往上是某个海外明星的半身海报,眼尾处跟他一样有一枚小小的桃花痣。
卧室是纱帘,月光透过窗户,簇然似银河流淌。
陈何良撩起自己的衣服低头看了眼,八块腹肌,每一块都比江兰溪床头的海报好看。
他嫌弃地撇撇嘴。暗道江兰溪未免太没品,放着他这样的极品不吃,却对着纸片人放花痴。
此时他尚且不知,世界上还有一种情绪,叫做嫉妒。
他从未体验过的,恰如他此时此刻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