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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浩荡荡剑罡斩出了漫天血雨,恶蛟还未来得及显出龙王残缺法身,就被从头到尾一刀两断,袭杀而来的白衣剑客猛然收力,险而又险地躲过这一剑,剑罡贯穿整条京北大江。
江中游鱼四处串动,被剑罡击中的却毫发无伤,活人剑的剑理之精纯,可见一斑。
但陈易觉得自己差点被这一剑劈死。
那四品剑客杀来之时,刹那间万念俱灭,眼前什么都慢了下来,自己突然间陷入到走马观花之中。
那时,一切静了下来,什么声音也没了,无论是假门神、虾兵蟹将、白衣剑客、恶蛟,都失去了声音,也失去了轮廓,天地间好似只有自己,以及这场大雨。
多么滂沱的大雨,沉默地下着,片刻也不停歇,雨里死了多少人,流了多少血,它也始终沉默着,慕然回首,自己失神了,以前怎么没有见过这么沉默的大雨呢?
陈易喘了口粗气,回过神来看见木船已经被分成了两半,自己站其中一半上,矮门神不知何时被虾兵们扑入水中,被淹死了。
看着这一幕,陈易感觉好像自己哪一部分被劈没了,突然消失了,在鬼门关走过一会后,有些东西不再重要了,他一时想不到是什么。
从江水中缓缓上岸,陈易浑身湿透,按了按脑袋,看了看身上残破的衣衫,一时竟没有要换掉它的情绪,猛然间,他细思一下,竟发觉自己好像不再对名利繁华有所渴望。
“这是…怎么回事?”
陈易揉起眉心。
虽然他本来就不对名利繁华有多么上心,自认自己是个抓周抓肚兜的货色,名利繁华不过是种手段。
“鬼门关边上走一回后,我是…无意间斩了上尸么?”
常常听说濒死之人会有所明悟,陈易却没想过,这事竟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他侧过脸,随意看了眼面板,接着骇然一惊。
面板上赫然多了五十年真气,俨然是杀死黄六清与高门神二人所转化而来。
只不过,怨仇阴阳诀触发时才能转化真气,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触发了一会阴阳诀?
陈易想了一会都没想明白。
“虽然想不太明白,不过现在有两百年真气了,不仅够升阶阴阳诀,还多出五十年。”
陈易思索之后,分配了这多出五十年真气的取向。
二十年给白柳刀,二十年给殷惟郢的紫药丹鉴,剩下备用。
江水逐渐平静,陈易看见巨大蛟龙遗体被江水拍打上岸,灿金色的骊珠渐渐升起,远方飘渺踏空而去的独臂女子,将之一手接过。
陈易想到了什么,从怀里摸出灯笼,赶忙撑开点上,按照记忆的位置,朝那位独臂女子落地的地方走去。
不消多时,独臂女子缓缓落在岸边,陈易适时走出,抱拳一礼,
“谢过…周真人出手相助。”
凭着朦胧的灯光,陈易又一度望见了那双眸子,清澈极了,叫人想起料峭春寒,陈易不禁恍惚失神,看着她,他就又想到了那个雨夜,想到了满山的芍药花。
独臂女子没有理会他,握着骊珠,缓步自他身边走过。
陈易转头又说了一遍:
“谢过周真人出手相助。”
又一次问话,周依棠终于开口,她平静道:
“顺手而为罢了。”
“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陈易立即主动道。
她还是那样清寒,活像冬夜里地壳下的一点冰裂声,前世自己折断了她的剑,迫她为妻,她发誓要让自己的不得好死,眼下终于见到她,好像陡然松了一口气,只因前事皆作罢,她还是她。
现在就装作不认识她,装作第一次见她为好。
陈易心思浮起又沉,接着叫住了她:
“周真人…请留步。”
周依棠侧眸看他。
“常言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如今真人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不妨留下姓名,若真人有需要的地方……”
陈易话还没说完,周依棠便打断道:
“直说。”
陈易尴尬地笑了下,道:
“西厂千户,陈易,字尊明。”
周依棠转身而走,没有回应。
就在陈易要目送她消失在视野之际,她没来由地撂下一句,
“这名字不好听。”
陈易愣了下,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毕竟是第一次见面,她并不认得自己。
夜色暗沉,不觉间,独臂女子离他已远。
周依棠停了下来,眼眸微敛,
“他的确瘦了。”
方才自己没有克制好,无意多说了一句。
但大概不会有问题,毕竟是第一次见面,
“罢了,他不会认出我。”
自语了一句,周依棠看向了手中骊珠,
她留着也无用,日后留给他吧。
……………………
化解景王府的杀局,三个五品皆死,这一次景王府元气大伤,应该会消停一阵了。
回到家中,陈易脱下身上残破的血衣,而后洗漱,洗了两三遍后,披上单衣来到厅堂,发现殷听雪早早点好了茶,双手放在膝盖上,耐耐心心地等自己。
陈易把这一幕看在眼底。
那一晚,自己没有给她回答,这既暧昧又模棱两可。
等到翌日去西厂办完事,而后又从西厂回到家后,竟发现殷听雪比之前要殷勤了许多,不仅早早给他泡好了茶,还主动说要给他洗脚。
这副模样,让陈易怀疑茶里是不是有毒。
可茶里没毒。
而那一晚后,她几乎每天都给自己泡好茶水。
眼下,殷听雪迎了过来,小声问道:
“要、要我给你洗脚吗?”
陈易挑了挑眉,说了句不用,接着坐下来喝了口她点好的茶水,这几天故意放下的通关文牒、婢契、银妆刀等等,她一件都没动。
殷听雪心里紧张,他喝茶的时候,目光都始终不挪开。
“这几天很乖嘛。”
他说她很乖,她脸一红,轻轻应了一声。
陈易伸手把她拦入怀里,她身段娇小,他站起来时,她头顶约莫能够到他的胸腔。
“通关文牒就在桌上,里面还有点碎银,怎么不逃跑?”
陈易笑着说道,
“怎么,之前不是很会逃跑吗?”
殷听雪摇了摇头,嘴唇蠕动道:
“不逃。”
“那我要睡你,你逃不逃?”
陈易直接问着,松开了她,一副随便她逃跑的架势。
殷听雪不敢不回答,可她也不敢撒谎,怕被陈易抓到理由,嘴唇张了又阖,最后只能摇头说不知道。
“我已经说明白了,你早做准备,要逃要杀什么都好,反正你是要出阁了。”
她欲哭无泪,退缩了几步,就在陈易以为她要走开时,她犹豫一会后,靠近了些,温温顺顺地贴到自己怀里。
陈易搂了她一会,好半晌后才说话:
“现在才这么殷勤?我觉得你以前没有当好一个妾。”
“以后会当好的,行吗?天天给你端茶送水,给你洗漱浣衣,还念书给你听……”殷听雪细声细气。
“就这些?”
“我会做的就只有这些了…以后会学别的。”
陈易扶着她脑袋,寒声道:
“晚了。”
殷听雪打了个冷战,她下意识地要退开,可两三步后又鼓起勇气,重新贴了回来。
“你是魔教圣女,我是朝廷中人,让你暖床怎么说都是行侠仗义。”
“我、我不是魔教圣女了,你不是说,魔教圣女已经死了吗?”
陈易闻言换了個理由道:
“襄王府勾结魔教,伱又被选为圣女,如果不是我,你就会被带到魔教去,假以时日必定心性残忍、干尽灭门之事。”
听着这莫须有的无耻话,殷听雪花容失色,而陈易已经将手探到衣角,她抖得更厉害了。
她连忙颤巍巍道:
“我娘…母妃说过,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人、人是会被坏境改变的,如果我在魔教,我会杀人不眨眼,可我不在魔教,也不会心性残忍,我会当个良人。”
陈易停住了手,笑着看她,戏谑道:“哦?”
殷听雪可怜兮兮地商量道:
“放过我吧,我、我会伺候好你的,你把我当普通的丫鬟,等过两年、过两年我想开了,哪怕你要赶我走,我也会心甘情愿爬到你床榻上…好么?”
“现在我们不就是同一张床?”陈易调笑地反问。
“不是那个意思…”
襄王女羞红了脸,她听陈易语气有所缓和,便继续商量道:
“你现在睡了我,我不会情愿的,那样你也不舒服,对不对?”
“可那簪子不是白买了?”
“以后…留我以后戴上……”
又一个理由被她顺了过去,陈易一时无奈,接着强硬道:“你是我的妾。”
“……”殷听雪霎时不知道怎么回答,杏眼噙泪。
她微微别过头,抿了抿嘴唇,贴得更紧了,陈易感受到些许酥软,以及她那忐忑不安的心,正砰砰撞着。
襄王女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像是绝了望般道:
“……你要是睡了我,那多悲哀啊。”
陈易愈发觉得她可怜,没头没尾道:“怎么,银台寺也会悲哀么?”
接着,他又问道:“到底有多悲哀呢?”
“很悲哀的。”
殷听雪想了想,细声道:
“像是顷刻花散落一样。”
陈易爱怜地吻了吻她额头。
殷听雪以为他是答应了,以为他们达成了某种约定,正要凑前去吻他。
可陈易吻过后残忍道:
“等过几天,你的顷刻花迟早是要散落的。”
殷听雪吓得煞白,白得像一把刀。
陈易把玩着妾的发梢。
怎么,她的悲哀也要属于自己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