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何为道者
馀悸仪沉默了好一会，像是思索，又像在感叹。
良久之后，她慢慢吐出一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
「虽然我已经说了好几遍了但我还是得再说一次。」女人捏了捏眉头，似是有苦笑浮现，却又转瞬隐没，她叹息道：「宋识，你这家伙真是有点过于吓人了。」
「青金石，可以退开了！」
宋识抬手指天，高声笑道：「等我真的要输了，你再上来！而且，有一说一，你能不能对我有点信心？」
青金石似乎很想说些什麽，但最终，它只是沉默着收起了武装模块，退到了广场最外围。
几乎是同一时间，馀悸仪也抬起了手，轻轻虚按。
——啪嚓。
不久前倾力打造与维系的模因结构上，突然一颤，然后，有细碎的缝隙开始迸现，一寸寸飞速蔓延。
不过弹指间，这方囊括整座广场，足以困住第三环灵能者的「模因」，自无数纷飞的屑尘中，就此彻底崩塌。
宋识只觉浑身一轻，原本无处不在丶缠缚其身的强烈聒噪感，突然消失不见，世界一瞬间变得清晰起来——对方停止了灵能的感知干扰。
明明上一瞬，双方还在搏杀。
可这一瞬，却又同时停息，彼此平静地看着对方的动作。
「怎麽不继续了？」
宋识偏了偏头：「伱的『螺旋世界』是有效果的，就算我能靠『灵能』取代感知，但效率还是低了些。」
「再维持下去，你就要开始放火种了吧」
馀悸仪虚着眼，仿佛正与友人闲谈：「我原本的计划，是靠『螺旋世界』打乱你的感知，再用灵仆集群持续进攻，压制住你的节奏，逼你连使用『火种』的时间都没有。」
「但现在这种情况我维持『螺旋世界』很耗费心神的好吧？真被你拿火种强行摧毁，我也要受负面影响，接下来更没法打了。」
「还要继续吗？」
宋识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你已经要准备溜了呢。」
「怎麽可能？」馀悸仪也笑了起来。
呼。
恍惚间，有无声的风吹过。
在念动力的托举之中，馀悸仪的身体缓缓升了起来。
原本被束着的长发悄然松开，随着微风飘散，漾起一线线褐色的水丝。
一丶二丶三
不再是七具，十二具，甚至不再是四十具。
青金石难以置信地抬首，哪怕光学感官已清晰无比地递来画面，可此刻，它仍升起了些许的错愕。
雾。
苍白的雾。
大半个广场的天空，已被浓郁的白雾淹没。
可这并非「雾」。
那分明是因过多的灵仆汇聚在一起，在彼此的重迭挤凑之中，原本仅是雾状的躯体，化为了一片字面意义上的大雾。
二百三十七.
不。
高规格的义眼在数帧之内，便准确地捕捉出了所有灵仆的数量。可旋即，青金石意识到了一件事。
这是「此刻」的数量。
宋识抬起眼眸，瞳底倒映出天穹的景象。近乎重迭在一起的灵仆们无声矗立，簇拥在它们唯一的主人身侧。
「——三百零二。」他说出一个数字。
「不是三百三十九。」
能看见，这一瞬，馀悸仪的神情带着明显的不适，就连早已习惯收敛不发的灵能，也像是难以束缚，在周身泛起光的涟漪。
可她却从容地颔首，纠正对方的错误。
包含曾经所损失的，方才被摧毁的
此刻，名为「馀悸仪」的个体，过去所吞食的共计三百三十九位个体，眼下三百零二位个体，已尽数显露于此！
纵使位于深渊，可以凭藉深度4的【恶魔】身份，让自身灵能比现实内更强。可同时显现三百零二具灵仆，也早已远超她的极限。
甚至还未驭使，仅仅让它们「显现」于原地，馀悸仪的灵能就已发出了不堪重负的颤鸣。
在这种层次的战斗中，这无异于把自己的心口不加任何防护，主动敞露在对手兵刃之下。
——可馀悸仪却在微笑。
女人矜持地笑着，看向下方的青年。
没有任何话语，也并非心中传音，可自这短暂的对视之中，双方都明白了彼此的意思。
「共识的侧写？」
宋识饶有兴趣道：「你就这麽笃定，我会选这条路？而不是趁现在直接一击斩了你？」
「好刻板的印象，你把共识当成什麽了？只会靠灵能偷窥别人心底的老鼠吗？」
明明话语像是在埋怨，但馀悸仪的声音，仍是矜持而柔和：「想看清一个人，可从来都不是只有灵能一条路比较凑巧的是，我对自己的眼光还是挺自信的。」
宋识轻笑一声。
然后，他扬起了右手。
伴随五指的攥紧，两枚赤金色的光团猛然破碎，化为汹涌的漫天焰流。
自漫天焰流的不断涌入，灼烈的火焰朝四面八方席卷，万物仿若蒙上了一层赤金色的滤镜。
——【焦土】。
焦土一瞬间完成扩张，将三百零二具灵仆尽数吞噬，两枚「火种」投入，以及【馀烬】与【燎原】的双重加持下，不久前淹没大半个天空的苍白雾潮迅速燃尽。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翻涌的赤金焰霞。
馀悸仪静静地看着这一切，没有做出任何阻挡。
焰霞的光辉挥洒四方，让女人的脸上，也泛起了一层淡淡的赤色光晕。
而自馀悸仪的身上，伴随这一具具灵仆的燃烧殆尽，再也没有特意收敛，属于灵能的光芒越发璀璨，在曾经的峰值之上，向着更高层一点点攀升。
共计三百三十九位个体，并非单纯的破坏摧毁，而是纳入自己的心灵。
以肆意吞噬的庸者们之意识，汇聚成一片庞杂而浑浊的砂海，将名为「馀悸仪」的宝石原石置入其中，以此打磨出瑰丽的真容。要麽溺毙在其中，自我崩溃，沦为庸者的一部分，要麽藉此磨砺攀升，完成彻底的绽放。
灵仆那些过去所吞食者的意识化为的造物。
它们是自己的力量，亦是一种负担。
馀悸仪缓缓昂首。
从一开始，她所选择的都不是【共识】最常见的「万众合一」之道，那些吞噬的庸者之意识，只不过是她注定要褪去的杂质。
她所选择的道路。
——自始至终，唯有「自我」而已！
在所有的灵仆被焚尽，舍弃过去背负的庸者意识们后，自诞生至今，此刻，「馀悸仪」已抵达前所未有的真正巅峰。
强绝无匹。
「只差.一步。」
馀悸仪轻轻说道。
她的瞳孔闪烁着深红色的光，青金石丶广场丶智械丶零度网络丶任务.所有的一切都已在瞳中消失。这对瑰丽的眸中，只剩下唯一的存在。
「.只要击败你。」馀悸仪的声音在空中回荡，直抵他者心底，她轻声呢喃着：「宋识，我有预感倘若我能在这里击败你，我就能晋升第三环。那是比我曾经想像的极限，还要更加卓越丶更加耀眼的第三环。」
「这就是，你最强的状态，对吗？」
宋识的脸上，浮现出了迫不及待的笑容。
他轻快地说：「——那就来吧。」
于是，以馀悸仪为中心，纯色的光芒猛然膨胀，扩散，就连展开的焦土，以及远方的宋识在内，都尽数被吞没。
可下一瞬，却仿佛变得无比漫长。
只余寂静。
原本欲说出的话语停于唇边，再也无法说出。
馀悸仪露出怔怔的神色。
那是纵使先前，青年破去了她引以为傲的「螺旋世界」，说出破解之法时，也未曾露出的神色。
也许是一瞬，也许是很久。
馀悸仪突然大笑了起来。
她笑得是如此用力，如此大声，像是要将整个人都从笑声里咳出来。
「宋识.宋识？！哈哈哈哈」
馀悸仪笑得眼角含泪，她用力看向前方，在那里，青年矗立在原地。
「这里是心灵的世界.每个人都会有理想的『自我』。胖者希望自己更瘦丶瘦者希望自己更壮硕丶丑陋者渴求一副更俊朗的面容丶强大者想要更强大」
馀悸仪伸出纤细的食指，轻轻点在了自己眼眸边。
「我以为我已足够狂妄了，除了这双眼睛与几处细微地方，我已相当接近『我』。」
她仍在笑，只是这一刻，那笑声近乎痴狂。
无论经过了多少次观察，经过了多少次验证比对。
对方的面貌，不，不止面貌，对方的每一块部分丶每一分身体丶每一寸角落，都与一分钟前一模一样，没有哪怕一丝的区别。
「——宋识！」
她高声唤着对方的名字，痴狂地大笑道：「你竟然认为如今的自己，便已是最理想的『自我』！你这家伙！你这家伙——你怎麽能？你又怎麽可以？你竟然真的能够做到这样？你竟然真的这样认为？！」
「——唯我道绝巅，遇万劫不损。」宋识同样笑了起来：「我还以为，这可是身为灵能者，不，是作为『你我』最简单的准则！」
已无需什麽话语。
下一瞬。
自相同的狂笑之中，双方撞在了一起！
没有长刀丶没有火焰丶没有灵仆丶没有思维干涉
在这方由【共识】拉入，心灵的世界内，所有的「身外之物」早已尽数被舍弃。
牙齿丶四肢丶头颅丶关节丶指甲，他们撞在一起，面对面，在这咫尺之间，用尽这一切「自我之物」厮杀。它们看上去不再是超凡脱俗的灵能者，更像是两头野兽在相互厮杀。
上一瞬，这一瞬，下一瞬。
力量丶发劲技巧丶距离丶身体结构，这些理论上的限制，在这方心灵的世界内仿佛尽数全无，双方所做的唯一之事，就是拼尽全力，将每一分杀力向着对方肆意宣泄，把对方的心灵磨灭丶意志彻底击碎。
直至最终，这「一切」的武器化为了纯粹的拳。
这最为原始，亦是人类最初的武器。
双方不退，不避，不闪。
它们立在原地，攥紧森然白骨的五指，向着对方。
——便是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