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晟整一日滴水未进,酒香让他不停地吞咽着口水,那人见他直勾勾地看着自己,摸了只空酒杯,倒了杯酒递在他面前。
李晟喝得太急,酒入喉间,他抑制不住地咳嗽起来。
那人下意识地顺了顺他的后背,姿态之自然熟稔,让李晟忍不住抬眼看了看他,与他商量道:“能把我解开吗?我不会逃的。”
那人笑了笑道:“你倒是乖觉。”
这是一张极为普通的老实人的脸,丢到人群中都不会被人察觉。
李晟看了看四周,陈设简单,但家具床帷皆不是凡品。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那人挑了挑眉,饮了一口酒,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事到如今,也不便瞒着你了,这里是皇宫。”
“皇宫。”李晟想起了此前种种,还有高燮,“是太皇太后还是王若存让你来的?”
那人调侃道:“你就对王统领这么没有信心?毕竟也是昔日的好友。”
李晟苦笑道:“以前年少在一起,他是对我颇多照顾,但不过是顺水人情罢了,于他而言没什么难的。现在我是个麻烦事物,雪中送炭可不像他的一贯作风。”
那人陷入了沉思,既没有反驳也没有承认,只是用深邃的目光若有所思地看着李晟。
没多久他就离开了,但李晟还被绑着。既然已经到了,王氏迟早会来见他。李晟没怎么挣扎,他的手脚疼得厉害,挣扎只会让疼痛加剧。
果不其然,一夜过后,这里倒是来了不少人,来的是十几个宫女,为首的是一个女官。李晟警惕地打量着来人,从她们身上的宫服,看不出他们是哪个宫室的。倒是这个女官,应当是尚仪。
李晟任由这几人给自己松绑,只是不论他说什么,这些人全然不会理会他。李晟无可奈何,将人引到侧殿后,这里早已被好了香薰花露。这是要给他沐浴的意思,昨日逃亡途中,沾染了一身尘土泥灰,确实是应该沐浴更衣,整理一下了。
她们都是宫中的人,训练有素,手脚利落,且话不多。任凭李晟如何套话,她们绝不言语,一丝一毫都不肯透露,犹如老蚌死死不肯松嘴。李晟见状,也就放弃了与他们搭话的心思。
沐浴结束后,宫女们伺候着他擦干了身子,李晟全程没有动一根手指,这种舒坦的感觉真是久违了。李晟不由得感慨,上一次这样沐浴还是在王府中。自从住在闻燕雪的侯府,伺候他沐浴的要么是粗使俾子,要么就是闻燕雪本人亲自来。
若是闻燕雪伺候他沐浴,这场沐浴就会彻底变了味儿。从一个人变成两人个,桶中的水也会溅得到处都是。
这点情绪来的有些莫名其妙,他又想到了闻燕雪,如果他回来发现自己不在了会不会很大发雷霆,迁怒于迟迟。
李晟垂眸叹了口气,如果真的坐以待毙,那他就永远都不知道他想要知道的了。
更衣的时候,李晟看着眼前的衣服,有些错愕。这是一件宽大的玄凤王袍,形制花纹都和李凤起昔日所穿一模一样。鞋袜玉冠还有躞蹀都是簇新的,只有身上这件外袍是旧物。
李晟虽然有些疑惑,但他没有多言,也来不及多想为什么宫中会有这样一件衣服。
穿戴整齐后,李晟看向镜子中的自己,竟然觉得有些陌生,他已经许久未着亲王衣束了。
“王爷,请。”为首的女官对他说了迄今为止的第一句话,李晟点点头道:“好,有劳了。”
李晟由几个女官引着,走走停停,眼前总算出现了熟悉的景物,红墙朱门,庭院深深。只是来的路上人很少,看不到有几个人,以前他偶尔会跟着李微一起来给王氏请安,这段路他认得一些。
一进殿内,一个妇人斜依着身子,靠在一张香木榻上,身旁站着的是李福。引路的宫人很识趣地退下了,殿内只剩了他们三人。
谁都没有开口先说话,李晟冷眼看着座上的人,王英姑用一种很复杂的神色凝望着他。
然后,她轻轻地开口,却不是对李晟说的,“李福,你看他这个样子像不像三弟。”
三弟,李晟想了想,李凤起以前做皇子时便是行三,她口中的三弟指的是李凤起?
李福垂首道:“王爷还是像阿兰多一些。”
“也是,即使穿着他的衣服也不像他。”王英姑点了点头,似乎是很满意。
相比于他长得像谁,李晟更关心的是,为什么宫里会有李凤起的衣服。亲王无诏不得在后宫留宿,亲王的衮服亦是重要之物,怎会随意丢在宫中。
正当李晟胡思乱想的时候,王英姑忽然道:“齐明你走上前来,让哀家好好看看你。”
李晟犹豫了一会儿,缓缓踱步上前,立在榻前。王英姑仰首看他,目光在他脸上细细地打量着,“确实多像你母亲一些。”她移开了目光,神情恍惚似乎是陷入了什么久远的回忆当中。
“那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久到哀家已经记不清阿清的模样了。”她这话说得回忆往昔,语气缥缈的怀念。
李福也微微动容道:“是啊,一晃神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就算王英姑仪态万方,岁月是如此优待这个曾经的大家闺秀,一国之母,此刻也不免有了几分疲惫和老态。
李晟还在暗自琢磨阿清是谁?他想遍了所有人,好像也就元贞帝的表字中有个清字。
眼见这两人陷入自身的回忆当中无法自拔,李晟轻咳一声提醒这儿可还有个人呢。
王英姑回过神来看着他笑了笑道:“哀家年纪大了,失神的毛病是越来越重了,比不得你母亲还是一如往昔。”
忽然扯到他的母亲,李晟便知道自己的母亲十有八九是在他们的手里。他冷笑一声道:“太皇太后把我宣召到这里来,恐怕不是为了怀念亡父吧,我怎不记得,您与先父感情如此深厚了?”
“你说李凤起那个乱臣贼子?哼。”王英姑冷哼一声,她理了理鬓角,李福见状忙上前扶着她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躺着。
李凤起见状在心底骂道,老妖婆惯会享受,他被绑了一晚,手脚都僵硬了,手腕上的淤血至今还未消下去。
“哀家以为进忠已经与你交代过了。”
李晟道:“他不叫李进忠,他叫高燮。”
王英姑就像发现了什么稀罕事,惊讶地看着他:“你在为那个奴才说话?这可真是稀罕事,你什么时候有了这等良心,之前仗着李微欺男霸女时,怎就不见你有这善心?你们李姓之人一贯这么虚伪。”
李晟冷不防被她说中了一些,面皮一红,但也不甘示弱道:“现在谈论这些有什么用呢?您今日把我叫到这儿来,难不成只是为了证明我的生父是谁?”
王英姑悠然一笑道:“性子倒是不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