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户部的算盘扒拉声
入夜,户部内院里,新设的会计条例司灯火通明,啪啦啪啦的算盘声,还在这个院子里回响着。
一位书办抬起头,扭了扭酸痛的脖子,又揉了揉发麻的肩膀,瞪着一双发红的眼睛,对旁边的同伴说道:「我们这是造了什麽孽,摊上这样的尚书,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猫晚,拿的那点俸禄,连路边的野狗都嫌弃。」
同伴左右看了看,感同身受地说道:「是啊,以前户部是一等一的肥缺,现在户部是最苦最累的衙门。
码得,早知道当初拣发衙门时,老子就该选吏部,再不济选太仆寺也好,昏了头来了这倒霉催的户部。」
左右同伴都知道他只是一时牢骚,真要他选,还是会选户部。
后面桌子上的书办轻声道:「贾老二,听说吏部正在酝酿中枢六部五寺改制,说是要大变样,你何不趁着这个机会,跳到其它衙门去?」
发牢骚的老贾一愣,想了一会摇了摇头,「我在户部干了十几年,只会看帐簿,打算盘,叫我去其它衙门,还真不知道怎麽办。」
另一位书办好奇地问道:「游老三,吏部整饬吏治,改制中枢,真的假的?风声都传了大半年,一直都只听到打雷,没看到下雨啊。」
游老三看了他一眼,「整饬吏治,改制中枢,国朝立朝以来,做过几次?哪一次不是地动山摇,哪有这麽快!
我听说李天官这半年带着吏部一帮人,一直在忙这件事。」
「有什麽风声漏出来?」
游老三摇了摇头,「真是怪事!以前就算是内阁阁老们关上门放个屁,不到一个时辰满京城都闻到味了。
这次吏部整饬吏治,改制中枢,这麽大动静,前前后后半年,怎麽没有什麽风声漏出来?
不,应该是满京城里全是乱七八糟的风声,没有一个靠谱的。」
另一位书办神秘兮兮地说道:「这你们就不知道了,里面大有玄机!」
「什麽玄机?」
那位书办故意卖弄起来,装模作样地收拾文卷,就是不开口。
「你个张四眼,快些说。」
「奶奶个张四眼,伱赶紧说!」
旁边的书办们纷纷催促着。
游老三眼珠子一转,「张四眼,明儿是休沐,我们兄弟几个,一起凑钱在承福楼摆一桌席面请你,如何?」
张四眼这才转笑,「客气了!」
他放下文卷,探出头左右看了看,这才轻声说道:「我有个表兄在东厂做事,有次一起吃饭时,他跟我提过一嘴。
说这次吏部改制,李天官专门组织了一群人,都是熟谙铨政吏务的人,有侍郎丶郎中丶员外郎丶主事丶书办四十多人,内部新设了一个编制典铨处,暂由原南京兵部尚书刘采领衔。
听说专事吏治整饬和中枢改制。李天官再三强调,严守保密,不得丝毫泄露。」
众人都笑了,这样的强调,哪位阁老尚书不再三强调过,有意义吗?
都是耳边风,该泄露的还是哗哗地往外漏。
张四眼不慌不忙地说道:「一开始东厂就放了坐探进去,盯着编制典铨处的每一个人。」
众人马上肃静。
东厂!
居然派凶名昭着的东厂监管此事!
看到众人的神情,张四眼得意地笑了,继续说道:「最开始编制典铨处也有人不当回事,大嘴巴往外说事,上午说的,下午就进了东厂;傍晚说的,半夜就进去了。就算晚上躲在被窝里说的,第二天一早,东厂番子就找上门来了。
进了东厂,呵呵,诸位,那地方是那麽好进的。轻责免官夺职,立即赶出京城;重则一家老小去了辽东甘肃,报效边事。不管你是侍郎还是书办,统统严办。
自那以后,编制典铨处的人,上上下下,各个嘴巴跟上了锁似的。」
室内寂静了一会,有书办迟疑地问道:「东厂监管,确实不同一般,可是真就这麽密不透风吗?半年了,一点有用的消息都没透露出来,多少京官到处打听,就是没个准信。」
张四眼呵呵一笑,「里面还有玄机。」
「还有什麽玄机?」书办们连忙追问。
张四眼又摆起谱来,支支吾吾不肯说。
贾老二说道:「你个驴日的张四眼,好吧,明儿席面上,我们兄弟几个凑钱给你来两瓶四川的剑南春!」
张四眼眉开眼笑,「谢谢诸位同僚!」
书办们连声催促,「快说,快说!」
「你们说的没错,半年多的时间,再严丝合缝,也会有点消息出来。这时宣教局的人就出来了。」
「宣教局?李老夫子执掌的宣教局,它能干什麽?」
「呵呵,里面有能人。编制典铨处有三五条消息泄露出来,宣教局就悄悄放三五十条似真似假的消息,混在一起,你知道哪条是真的,哪条是假的?」
「操!」
书办们异口同声地骂了一声。
一位主事走进来,看到书办们都凑在一块聊天,虎着脸说道:「干嘛呢!高部堂还在签押房里待着,等着要你们算好的山东隆庆元年帐目,交不出来,高部堂的脾气你们是知道的,你们吃不吃得住?」
肯定吃不住!
高拱手段一向强势,现在在户部说一不二,他发起火来,自己这些小书办,谁受得了!
书办们马上各回各位,埋头苦干,巴拉巴拉的算盘声,又在夜色中的户部内院响起来。
高拱坐在灯火通明的签押房里,高仪丶徐养正坐在他对面,三人喝着参茶,轻声说着话。
徐养正开口说道:「高拱,徐府之事,扑朔迷离,只是朝野上下大多数人都认为是你指使。」
高拱苦笑道:「老夫主持山西宣大三镇清丈卫所田地,大有收获,正在趁胜追击,清丈九边丶陕西丶山西丶北直隶等处的卫所田地。以此下去,迟早要清丈天下田地。
徐府之事恰到好处地冒出来,大家都以为是老夫一手筹划,好杀猴骇鸡,为清丈天下田地开路。」
高仪追问道:「高公,真不是你做的?」
高拱双手一摊,「蔡春台(蔡国熙)虽然是京师广平府永年人(今属河北邯郸市),跟北地士人往来密切,当年老夫也做过他那一科的殿试阅卷官,但老夫跟他毫无瓜葛,指使不动这位啊!
再说了,松江在东南,老夫的手伸得进去吗?根本伸不进去啊!」
高仪捋着胡须,点头说道:「此计毒辣啊。
蔡春台好歹也是两榜进士,北地名士。此事一出,不仅北地士林群情沸腾,南边新晋进士和士子们,也是非议汹涌。这段时间,上疏弹劾的,就有不少江南官员。
徐少湖乃江南世家翘首,身负江南士子众望。此事一出,不少人离心离德,江南一党隐隐有分裂之迹。」
高拱感叹道:「理所当然之事。我等正途之士以原籍丶师门丶科试结交,外人叫这个党,那个党,说起来同仇敌忾,团结一心,其实底下暗潮汹涌。
新进之士想出头,想进一步,前面却有前辈们占着位置,阻着仕途。这些新进之士,心高气傲,以匡正天下为己任,看着不肯让位子的前辈们,心有怨恨。
有些人,甚至视前辈们为尸位素餐之辈。可是这些前辈,对,就是你我这样的人,煎熬了十几二十年,终于才有机会一展抱负,岂能轻退?
说是一党,其实不过是各有所图的一群人,暂且抱团,各取所需而已。」
「是啊。」高仪颇有感触地说道。
徐养正是熬了几十年的「老前辈」,好容易有机会一展抱负,他才不管后面的新进之人都多焦急,等老子先把事做完,功绩立完再说!
他现在满门心思放在这件事上,盘算着这件事对于高党的得失利弊。
徐养正现在的前途全系在高拱身上。
高拱倒了,高党散了,他就什麽都不是了。
此计要是往好处想,徐阶因此倒台出阁,高拱就能顺利补入阁,说不定还能一步登天,直接成为首辅。
再加上徐府这只猴摆在前面当典型,清丈天下田地的工作也会顺利许多。
清丈田地,名为高拱主持,实际上大部分繁琐工作都是徐养正在做。要是天下清丈田地完成,可是洪武朝以来国朝第一次,天大的功劳。
自己晋升户部尚书绰绰有馀,更有机会入阁。
想想就激动。
可是徐阶这只老狐狸岂是那麽轻易好扳倒的?
就算在太子殿下的暗中支持下扳倒他,这只老狐狸垂死挣扎,拼命反击,高党也吃不了兜着走。自己正好是负责清丈田地实际工作的,首当其冲啊!
好纠结啊!
徐养正抬起头,缓缓地问道:「新郑公,此事会不会是太子一党搞出来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