锺凯华推开锈迹斑斑的铁门,用脚撩来半块破砖把里面的木门挡住,搬来几张椅子,张嘴喊道:「老豆,社团尹先生来探望你啦。」
锺叔上身穿着T恤,下半身盖着被褥,瘦成皮包骨,一脸病态,躺在床上颤颤巍巍的说道:「进来坐。」
锺凯华忙着开窗通风,整理杂物,泡茶给客人。
房间墙壁上爬满霉斑,天花板一大片发黑的积水,角落堆放着矿泉水瓶,阳台晒着几件衣服,馀下都是废旧纸壳,
尹照棠坐在椅子上,望向有气无力,硬挤出笑容的钟叔,握住他手说道:「锺叔,身体还好吧?」
「一把年纪,该到头了。」
锺叔嘴上释怀,但脸上写满对生命的留念。
蛋挞挥挥手,皱起眉头,打量着房间的环境。花皮把一个果篮放在桌面,动手拿起墙角的扫帚,开始清理卫生。
锺凯华把茶水递给尹先生以后,惊慌失措的去抢扫帚,口中念叻着招待不周。但花皮却没把扫帚还给他,还指挥起其他兄弟一起打扫卫生。
大佬做善事的时候,他总不好闲着,慢慢学会搭把手了。
锺凯华声叹气的拍拍大腿,来到尹照棠面前,满脸歉意的弯腰说道:「唔好意思,尹生,家里环境不好,多担待。」
尹照棠摇摇头:「我没关系,只是卫生太差,担心影响病人身体。」
锺叔关心的解释道:「没事的,凯华每天又要上班,又要照顾我,一天就睡四五个钟头,已经够辛苦。」
「屋子里,很多要修的地方,实在是没有时间做。」
尹照棠点头认同:「理解,今天我就是来帮阿叔的,过十分钟会有医院的车到楼下,先送进医院做个检查。」
「有病治病,有药吃药,养好身体。」
「中药就别吃了,治不好血癌的。」
锺凯华一脸沧桑之色,眼神发酸,带着鼻音讲道:「尹生,以前我老豆也是吃西药,住医院的,但家里已经没钱了。」
「一个月几千块的诊金,少交一文医院就停药,不管你以前交过多少帐单。
业这年头白血病一粒药就能干掉锺凯华一个月薪水,一个阶段的治疗,就能烧掉尖东的一套房。
吃中药其实就是等死,熬的草药里,掺着止痛药和安眠药。
有良心的医生都会跟病人明说。
尹照棠道:「我知道,久病床前无孝子,华哥能做到这步,是个男子汉。」
「放心,阿叔的医药费包在我身上,但血癌能不能治好,看命的。」
「平日里,我工作比较忙,锺叔还有没有心愿未了,我尽量帮手。」
锺叔伸出枯柴般的手掌,突然抓住他手臂,感激的道:「尹生,我一个快死的人了,托大叫你一声阿棠。」
「听人讲,你现在捞的风生水起,是个大水喉来的。社团以前也风光过,我不在意招牌红不红,但我很开心,社团弟子里有你这样的后生仔。」
「真拜关公,学关公,心怀忠义!」
锺凯华摸着眼角,泪水涕零。
尹照棠谦虚道:「锺叔,社团带我赚钱,总该做点好事,回报社团。
锺叔叹道:「大家都是拿钞票回报社团,几时有人拿忠义回报社团?」
「钞票花掉就没了,废纸一张,忠义却是无价,字头将来能兴盛,越是在江湖混,越是不信忠义那一套,没想到,快要死了,有人做个给我看。」
「既然你肯帮手,阿叔也不要脸了,希望将来有机会帮凯华一把。」
凯华为了给他看病,卖掉了房子,和老婆离婚。
本来很好的事业,因为忙于照顾他,也一直升不了职。
同事把边检站的废品收集起来送给他,折了面子,上头不喜欢他。
锺叔确实贪生怕死,拖累了儿子,但到最后,还是希望儿子能好。孝子只有父母会爱,但先有父爱母爱,才有孝子。
尹照棠点头应许:「放心,阿叔,凯华也是社团的人,以后该帮手,会帮手的。」
「好好好。」
锺叔心愿已了,满脸的喜色,招手叫儿子过来,握住他手道:「阿华,尹生是我们的恩人,以后尹生有事,记得报答人家。」
锺凯华流泪着答应道:「我知,我知....
尹照棠客气道:「锺叔,互相搭把手而已。」
锺叔笑着点头,鼻子流下两行血水。
「互相帮手,路走的长远。」
蛋挞一阵默然,眼睛发酸,情绪波动很强烈。
在锺凯华看来老豆的病已经没药治,但能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去世,已经是一种体面。
「唉,走吧,下一家!」
尹照棠目送着开走的白车,长叹口气,目的明确,带着人直奔德叔家里。
德叔生的病是肺癌,跟锺叔不一样。德叔的儿子「阿浩」在帮社团做事,负责一间夜总会的代客泊车,算是一个小头目。
但德叔一辈子是个正行工人,在工厂做事,不喜欢儿子加入社团。
将德叔送上白车后。
阿浩抽着烟,一脸得意的乐呵道:「多谢晒,大佬。」
「以前我老豆总骂我扑街,一口一个衰仔,王八蛋。」
「现在吃药吃饭都是我拿钱,我骂他衰佬,他都不敢还嘴。今天还问我公司帮忙治病是不是真的,挑,我的大佬可是叫神仙棠,怎麽会有假!」
蛋挞拍他脑袋一下,出声道:「收声,不要跟棠哥大呼小叫。「
「什麽辈分,当面喊棠哥花名!」
阿浩低头闪躲,连忙欠身,拍手掌嘴:「抱呀,大佬。」
尹照棠笑道:「德叔希望我给你找个正行来做,我刚刚答应了,要说到做到,明天夜场泊车的事会换人,你到新界的飞马波鞋厂报到。」
「左手哥来带你。」
阿浩不甘心,惊叫着,摊手道:「棠哥,出来行,不搏命怎麽出头,给个机会啊!」
尹照棠拍拍他肩头,语重心长:「阿浩,不要让我难做。」
「知道了,棠哥。」
他长叹口气,表情很丧,但却不敢违背大佬的意愿。
尹照棠搞掂两个绝症病人的后事,见到有人深情流露,也有人嬉皮笑脸,每个家庭碰上重病都不一样,乐天一点总是好事。
后来的三个人里,两个是社团小弟的家人,除了治病都不敢再提什麽要求。
毕竟,锺叔以前是社团大底,才敢开口求些事,普通小弟的家人,除了跪下感谢哪里敢多嘴。
剩下一个是花园大厦的老街坊「飞波贤」,飞波贤以前是花园大厦的童党老大,占着大厦唯一的地面波球场。
每个月光收保护费都有几千块,还卖烟卖酒,拉帮结派,非常威风。
但有一次被人挑断脚筋,抢了波球场,便退出江湖,在电器修理铺做工,结婚生子已经两年。去年得了肠癌,天天都在便血。
蛋挞在花园大街一期A座的大厦里带路,异常感慨的道:「以前飞波贤可威风了,手下几十个童党,吉祥当年也想收他。」
「但他看不上老忠的字头,一心想拜入大社团,幸好没进吉祥的门,但可惜却被大字头的马仔挑了脚,不好再混江湖。」
「说起来,我们还跟过他一段时间,就为踢几脚球。」
尹照棠这段记忆还真被掩盖了,不禁异道:「是吗?」
「是啊,我不仔细想,也都记不起来。」
「来了。」蛋挞站在一间单位门口,举手敲完门,听见里头传来拖鞋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