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呱呱呱——
稻田里的田鸡叫个不停,一辆马车停在了入镇口。
当地官员得到消息早早在此等候,待福广将傅至景迎出来时恭敬作揖,轻声唤了句,“陛下。”
傅至景刚结束川西之旅回京,路过临海的城镇,想起调到这儿的官员,一时兴起前来查看进度。
他是微服出行,没什么人知道他的行踪,本以为暂时离开京城能得片刻的缓息,不曾想到了川西回忆往昔反令他更加的烦躁,因而提前结束了这趟外出。
新帝一路风尘仆仆过来,眼有倦怠,却不忘先宽慰官员,后者得此殊荣,当真是要把一颗忠君之心都掏出来给新帝过目。
布政使将新帝迎入驿站,得新帝嘱咐,改口唤了傅大人。
夜已深了,傅至景安顿下来,让布政使明早向他汇报这些时日以来的成果,最紧要的当是还在搭建的灯塔,此工程巨大,绝非易事,他要亲自去看一看。
福广打开包袱,将随身携带的安神香点上,见新帝没有旁的吩咐,退到屋外去守夜。
这儿看似只有他主仆二人,实则到处布满了隐在夜色里的死士,别说威胁新帝安全的刺客了,怕是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嗅着安神香,今夜傅至景做了梦。
梦里鹅毛大雪将天地染成素色,他在厚实的雪地里行走,目无一物,忽地听见身后有响动,以为是故人入梦来,怕动作惊扰飘摇的魂魄,慢悠悠地转过身,仍是一片白茫茫。
孟渔不会回来了,傅至景也被困在了孟渔死的那个雪夜。
半夜惊醒,冷汗如雨,胸膛里的心脏狂乱地在静谧的夜晚里跳动,炸在耳畔有若雷鸣。
傅至景抬手摔碎了床几上的茶杯。
福广听见声响,急急忙忙地爬起身,“陛下?”
得到冷厉的一句,“不准进来。”
新帝有心悸的毛病,常常深夜骤然醒来就再无法入眠,连安神香都没了效用。
有一回福广实在担心,腿脚飞快,赶在新帝未开口之前冲进了宫殿,只见榻上的新帝汗湿了寝衣,赤红的双目里隐有水光浮动,冷眼扫来,像艳鬼啼泪。
福广那一瞬间连自己投胎叫什么姓名都想好了。
幸而新帝饶他一命。
怎的不在京都里也犯病?
福广不敢再深睡,挨到了天光,新帝才叫他进去伺候,偷瞄一眼,丁点儿异常没有,但他仍心有戚戚然,再这么下去,新帝像个没事人一样,伺候左右的他怕是要发狂。
前两日傅至景都在镇上勘察民情,他亲派的布政使将此处打理得井井有条,百姓淳朴好客,让他想起年少在宜县的时光。
福广注意到新帝在看一个小摊贩,会意地买了串糖葫芦,“大人。”
傅至景把福广留在身旁,一是福广确实明白感恩怀德的道理,二来很会察言观色,他笑了声接过糖葫芦,却不吃只是拿在手中。
他嫌这玩意儿太酸,不过记着有人喜欢才多看了一眼。
这串糖葫芦最终赠给了一个眼巴巴盯着他的垂髫小儿,眼睛瞪着很圆,口水都要流下来。
是时候要回京了。
傅至景收了笑,“去看看灯塔吧。”
布政使颔首,命人取来几匹大马,领了几个衙差往靠海的方向走,边走边向新帝介绍,“那儿有个小渔村,住着几十户人家……”
茅草屋装点喜庆,一大早小鱼就被叫醒换上了红衣。
最朴素样式的大红色喜服穿在他身上越发衬得他端秀灵气,两家人和前来吃席的村民纷纷赞不绝口,夸林明环好福气。
林明环五官长得端正,新人站在一块儿,正正应了对联上的“佳偶天成”四字。
小鱼喜欢这样的热闹,村里的每个人都对他很好,他被围起来夸得有点不好意思,躲到了明环的身后,明环立刻挺起腰板维护道:“你们别再拿小鱼打趣了。”
何大娘和亲家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很是欣慰。
说是吃席,桌椅是亲友从家里搬来凑齐的,灶台添了柴火,烹煮人人有份,焖鱼炒菜煮汤,把拿手好戏都显出来。
热热闹闹的,欢笑声传出村庄,吸引了过路人的注意。
前去探路的衙差来报,前头有人在办喜事,询问是否要绕道而行。
傅至景既是感受民情,恰巧碰上这样的喜事,去看一眼也无妨,一行人来到了茅草屋前,下马步行。
欢声笑语里,朴素干净的小茅屋装点喜庆,二位身穿喜服的新人正背对着他们迎客。
何大娘见着衙差有些紧张,布政使道:“只是路过,不必理会我们,大人,请。”
傅至景正欲抬步,倏地,新人转过身来,露出一张白净清秀的脸。
圆圆的杏眼弯起来,盛满了笑意。
他如同被一个从漫长岁月穿越而来的钉子狠狠地扎在了原地,自然垂在身侧的五指猝然握紧,双瞳剧烈地收缩,紧紧地盯着几步开外的身影,总是平稳的心跳变得狂烈躁动。
砰砰砰,一声大过一声,盖过了所有的声响。
目光太过于灼热强烈,像把生生不息的火将小鱼裹了起来。
小鱼自然也感受到了这样过分炽炎的目光,他得何大娘教导,凡是路过的客人都能讨些喜糖吃,于是他迎着对方的视线,落在那张眉目幽邃的面庞上。
他有点害怕这样的眼神,模样顶好,却像是要把他吃了。
小鱼想叫上明环一起,后者在招待亲人,他只好不怠慢过客,犹豫地抿着唇上前,睁着一对灿亮的眼瞳,捧上满掌用油纸包好的油酥糖脆生生地说:“这位大人,你也要讨喜糖吃吗?”
阔别五年的人近在咫尺,和他说话,是在做梦?
素来反应敏捷的傅至景竟也有迟钝到无法动弹的时刻,怕一出声惊扰了来之不易的梦境。
福广看出新帝的异常,低声,“大人?”
不是梦,也不是幻觉,玉碎珠沉的孟渔死而复生,活生生的、有血有肉地站在他眼前,问他要不要吃喜糖。
谁的喜糖?
他目光浮动,这才发现孟渔穿着一身刺眼的正红,成了他人的新嫁郎。
小鱼久久得不到大人的回应,不大高兴地撅了撅嘴,转身要走,却在转瞬之间猝然被擒住了手腕,掌心的喜糖哗啦啦落了一地,他下意识地惊呼一声,用力把手抽回来,气鼓鼓地瞪着无礼的过客。
呼叫声唤来林明环,怕新郎被人欺负,气急地跑过去护住小鱼。
傅至景手心的温度离去,眼睁睁看着孟渔躲到了同样穿着喜服的新人身后,手攥在对方腰侧的布料上,探出脑袋看着他,眼里全然没有从前浓烈的依赖与倾慕,只有不可忽视的、呼之欲出的戒备。
他的心像被划拉开一道口子,血沥沥地流出来。
尽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