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叶卿池说剑无用时,叶瑾是不信的。
但现在看那同门仅是犹豫片刻,便挥剑朝对方砍去,顶着新面孔的纸人被拦腰截断,如纸张般轻飘飘落在地上,又顷刻变为两个一模一样的纸人时,叶瑾终究是信了。
反手持剑,叶瑾站于空地,遥遥看着对面两个长相相同的纸人。
要说先前的老妪,又或是顶着青山派弟子的模样,纸人虽诡异,但远看起来倒还算真人。
可如今破了稳态,那俩纸人一左一右站着,纸糊的面孔起伏蠕动,用于绘制五官的墨缓慢融化,逐渐在脸上淌下几道痕迹。
见纸人仍是站着,叶瑾抽空看向叶卿池,问:“你这旧友这么大阵仗?”
叶卿池和气一笑:“旧友先前并未在我面前展示过这一面。”
听他说鬼话。叶瑾没好气扫了他一眼,倒是回到正题:“按理来说,纸制品不是撕碎就没了吗?”
叶卿池:“你也说了,是按理来说。”
“这纸撕碎了,哪怕是一分为二,”叶卿池道,“它也还是纸。”
“你这旧友挺难杀啊。”叶瑾感叹。
一旁的弟子不敢轻举妄动:“叶师兄,那能如何?”
叶卿池不紧不慢道:“用火烧。”
叶瑾摇头:“不可。”
火确实能将纸人焚烧干净,要是平时他早这么干了,可如今纸人体内藏着不少人的灵体,要真一把火过去,可真的会出大事。
他的担忧也是身后弟子心里所想,可叶卿池并不在乎这些,语调轻轻:“这是快速解决纠缠的唯一办法。”
说罢,他顿了顿,不知道想起什么有趣事,忽地低笑:“否则,将很难出得去。”
叶瑾站得离他最近,分明听出他语中含笑,却又发觉他嘴角并无笑意。
相反,叶卿池嘴角平平,似为不悦。
几不可见皱了下眉,叶瑾目光轻垂,回身看向门外。
半晌,他才出声:“是已经出不去了。”
纸人由纸构成,顶多穿杂用于制成的骨架,它们轻飘如纸,走路悄无声息,是恐怖故事里的常客。
叶瑾知晓这些,也知道点缀着红扑面颊的纸人看久诡异,更怕这些纸人在夜间白晃晃站成一旁。
而眼下他转眼看去,就见原本空荡的街道不知何时已站满纸人。
有大有小,有老有少,它们穿着不同着装,面上无喜无悲,眼睛的位置皆被两团黑墨尽数涂抹。
就像是被人剜去了双瞳。
叶瑾心里一惊,侧头连忙将此事告知众人。
而就在他再度将视线投向外头,仅是一个呼吸的工夫未去看着街上的纸人,它们竟纷纷朝前挪了半米距离。
更有甚者,已经将脸贴在窗上,平滑的五官就这般顶着纸窗,好似下秒就会直接进来。
…不是好似。
叶瑾在心里纠正自己,是一定。
只是没有错开一眼没去看着他们,这群纸人便动作如此迅速,要是长久没有去注视,岂不是——
等等。
耳畔有轻响传来,叶瑾忽得想起什么,猛然侧头,便见有火星擦过耳侧,直直撞入门口距自己最近的纸人身上。
火焰着陆纸张,迅速燃烧,眨眼间便将那个纸人彻底吞噬。
叶瑾只能通过周围人的反应,推测身后的动静。
他直直站着身体,面前是那张纸人毫无声息的面孔,后用北望剑剑柄悄然按下对方伸出的手。
火星擦过的热意还残留在耳侧,叶瑾反应还算快,要是再晚一步,那火星就将直直落在自己身上。
这些于他而言虽是小事,可因为自己失误而被偷袭,却并不是什么愉快之事。
他盯着屋内的纸人,出声让其余弟子注视门外,将北望提起又放下,同时还不忘跟叶卿池轻声抱怨:“怎么不提醒我?”
叶卿池回眸:“为何要提醒你?”
“我怎么说也是你徒——”叶瑾顿了顿,“朋友。”
和叶卿池相处久,他倒越发忘了对方是个什么人。
清昼其实很冷漠,对方并不会管自己,除非他有事涉及到生命安危才会出手。
所以这种小事,对方不出声也是正常。
终究是他想多了。
想着对方换了个名字,他就真当对方变成了叶卿池,是自己在青山派外新交的新朋友。
眼眸稍许暗下,叶瑾故作轻松道:“算了,是我没注意。”
他这话带着气馁,却也不是假话。
鹤城的纸人他从未遇见过,自然没想过对方的动静如何,会同是否是被人注视的条件有关。
但被方才偷袭过一遭,叶瑾算是有了底。
“都去盯着它们,”叶瑾发话,“外头的那些,用火点了便是。”
至于屋内的…
“我会想办法将里面两个困住,”他道,“再设法将它们体内的灵体逼出来。”
也只有这样了。
既能保全灵体安全,又可降服那两个纸人。
叶瑾拎着北望剑,想了想还是将它收回,反手抽出符咒夹在两指间。
他看向叶卿池:“可否帮个忙?”
后者随意抬眸:“帮什么?”
见他松口,叶瑾缓缓弯起眼:“帮我盯着它们就好。”
屋内虽只有两个纸人,但二者行为举止并不相同,且带有智慧能言能语。
既本为一体,现在也尚不知晓它们是否有专用的方法交流,叶瑾不敢冒险只能让叶卿池帮忙看着。
反正对方自始至终都在那处靠着,半个身体隐在黑暗里,像是游离在这件事之外的看客。
想着之前人家说了,此次前来是来看自己历练顺便考核,同时回忆起以往种种对方的看戏姿态,叶瑾心生不快,便故意将人找个理由拉了进来。
这个行为带有报复意味,却又显得异常幼稚。
也只有以前的自己做得出来。
叶卿池无言轻笑,没有出声拒绝,倒是姿态慵懒依靠在墙上,无人瞧见的指尖缠上一条细长的蛇。
是十白阴。
若是叶瑾没有出声,在叶卿池的打算中,他是想让十白阴一口直接将它们吃掉的。
这样动作会快,解决也彻底,就是少了对叶瑾的观察,多了几分暴露的危险。
简单权衡,在十白阴蔫儿耷尾的注视下,叶卿池还是将蛇收了回去。
他偏过目光看向叶瑾,门外的青山派弟子们打斗依旧,屋内则是静悄悄的,只有叶瑾无声布阵的呼吸声。
既是想要把灵体从纸人体内逼出,叶瑾自然是选择自己最擅长的方式。
他在屋内轻巧挪步,一边驱使灵力编织成网将纸人困住,一边选着踩点的最佳位置。
在他即将布阵时,忽然听到叶卿池道:“朝左半寸。”
叶瑾手下动作微微停住,偏头对上叶卿池的眼,似是没听清对方的话:“…什么?”
师尊向来不会搭理他的阵术,不批评无用已是退让,哪会提意见。
再说,清昼以擅剑闻名,这么多年来叶瑾也从不知晓对方居然还会这个。
在他愣神时,叶卿池已皱起眉,眼眸无波无澜。
“还不动手,是等着它们帮你吗?”
叶瑾飞快摇了下脑袋,确定方才听到的话并非自己的臆想,他掩下心中奇怪,手里的动作却听从叶卿池的指挥,朝左挪了些位置。
“然后呢?”他试探性问。
叶卿池似笑非笑:“问我做什么,我只是瞧那边对称而已。”
“认真些,”他道,“人家都快到你跟前了。”
叶瑾难得驳嘴:“我可认真了。”
他手下动作飞快,不出半会就设好阵法,只等纸人过来。
“不能伤及它们,又要将它们困住…”
叶瑾头痛极了,这两个纸人不愧是一体分成,打配合打得极其完美,他只要盯上一个,另一个定会出现在背后想偷袭自己。
动作再次被打断之际,叶瑾忍无可忍问:“叶卿池,你盯着它们看了没有。”
被他称呼全名的人默不作声将视线从窗外收回,语调平静:“看了。”
“看了才怪,”叶瑾往其中一个纸人身上贴了张符,没好气戳穿,“你指定是在开小差。”
屋内的纸人不知为何越发灵敏起来,哪怕是被贴了符,动作都不见缓慢。
“你帮我看看,它们是不是越发不对劲了。”叶瑾道。
他对自己的符很有信心,按理来说,普通妖物贴上个两三张便是顶天,棘手的四五张也足够。
可如今那俩纸人就跟商量好一样,他贴一个,另一个就会帮忙掀开。
真是造孽。
他深吸一口气,只觉得北望隐隐有想要出来的意愿,索性从须弥戒里抽出一条绳来。
叶瑾也不想去管什么其它,现在满心满眼都是想办法将它俩给捆起来。
他拎着绳子刚上贴符,余光便见窗口处似乎是停了什么,等他抽空再度飞快往那处瞧去时,却见窗户周围干干净净,并无出现什么新东西。
可能是眼花了吧。
叶瑾心里想,加快手里速度,终是在几个回合间将纸人压制住。
叶卿池这时候也终于被他喊动,起身往前,被叶瑾手里塞了绳子的一端,让他好好站在原地不要动。
“看着他们,”叶瑾语调凶狠,“不能眨眼。”
叶卿池无奈:“好好好,不眨眼。”
他应下话,这回也是真的听从对方所说,站在原地安静当个工具人。
但不得不说,还真让他觉得有些稀奇。
他已经很久没有被人这么使唤过了。
叶卿池看着纸人,目光所及也将叶瑾含入眼中。
可能是觉得忙活半天,还不如用最为简洁粗暴的方式来得方便,叶瑾看起来有些懊恼,偷偷瞥了眼门外的青山派弟子们,见无人注意自己,这才悄然松气。
他拽着绳子将纸人拉入阵法中,无形的屏障悄然在空中浮现,伴随叶瑾掐诀的动作,又有金色纹路在地面闪烁。
抽出灵体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这法子叶瑾平日虽是试过几回,却根本没有像今日这样抽取如此多的数量。
他是真的有些不确定。
掌心虚虚腾在半空,叶瑾拿不准注意,心里开始发散思维各种担忧起来,说话声都是轻轻的。
“叶卿池,”他喊着对方,突然道,“我不信你不会阵法。”
朝左偏半寸是最优位置,只是叶瑾尝试过后意识到的问题。
若说是随意而言,这指定是在瞎说。
叶瑾和人对视:“所以你再帮我看看,我这阵对不对。”
他心里有顾忌也正常,可叶卿池却避开问题,反问:“你何时这么优柔寡断了?”
叶瑾:“倒也不是优柔寡断,只是鹤城能说话的都在这了,要是出了闪失,线索必会在此完全断下。”
“到时候,你让我问谁去,”他眯着眼,难得有了气势,“难不成还能问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