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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璠回到自己府宅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
府邸的管家急忙安排人将辎车牵走,给马喂料,后小心翼翼的道:“家公,有两位贵人送上名刺,来拜会家公,我言家公有事未归,他们执意在府外等,我觉得失礼,安排他们到偏厅去了。”
宣璠此刻,心情依旧低落,心中憋闷。
他没好气的问了一句:“是何人?”
管家急忙递上了刘翊的名刺。
宣璠打开名刺,看到上面写着“羽林郎”三字,翻了翻白眼,颇为不屑。
羽林郎算个屁,也来拜府?
现在这世道,这些人心里都没个逼数吗?不看看自己的身份?
不过,名刺后面的“东莱刘氏”四字,倒是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沉吟片刻,说道:
“既是通儒高门之后,吾当相见,可在正堂煮茶相待。”
管家闻言,匆忙去了。
……
……
宣璠更衣后,来到正厅,看到了等候在这里的刘翊和李典。
待见到二人后,宣璠心中的第一反应是……怎这般年少?
刘翊当即施礼:“羽林郎刘翊,见过光禄勋!”
宣璠回过神,道:“不必多礼,这又不是在官署中,汝出身通儒之家,足可为吾后辈也。”
汉朝的士人,特别是大儒,名士之家,彼此通好,极重出身。
似宣璠这眼高于顶的九卿之一,面对名士之家的后辈,也会主动亲善。
要知道,刘翊的曾祖刘丕,号称“通儒”,东莱刘氏在青州的士林之中,极有威望。
汉朝士林中能被尊为“通儒”的没有几个,最近的一个是名臣刘宽,然后就属刘丕了。
面对宣璠的私情示好,刘翊却没接他那岔。
“光禄勋,末吏今日拜府,是为了公事,不敢以私忘公,焉能以晚辈自居。”
“公事?呵呵……”
宣璠听到这,颇为心伤。
一个小小的羽林郎,到他九卿这,能有屁大的公事?
说白了,还是对方自持士林身份,不屑与他有私交。
想不到,自己的名声,竟已经臭到了这个地步,连一个士族的黄毛小子,竟也不愿接自己的示好。
宣璠的脸瞬间冷了下来。
“既是公事,明日自去官署寻我禀明,来我府宅何干?送客!”
说罢,一甩大袖,转身就走。
刘翊有点懵。
有病吧!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啊?我好像也没说什么吧?
宣璠还没走出五步,就听刘翊突然喊道:
“宣卿,这些年,你可过的心安吗?”
宣璠猛然站住脚步,恼羞成怒的看向刘翊。
“竖子!好大的胆子,你叫老夫什么?!‘卿’字也是你叫的……”
转过头时,宣璠却看到刘翊手中紧捏着一份绣着黄底花纹的绢帛!
身为九卿,宣璠自然认得,刘俭手中的绢帛乃是特供于天子修诏使用的,等闲不予外人!
就算是如今政令皆出于尚书台,但尚书台所用的绢帛也不是这般样式。
宣璠一脸疑惑,却听刘翊扬声道:
“光禄勋,吾代天子来此问话!卿何不言?”
宣璠的心弦一颤。
他明白,刘翊不可能矫诏来此找他的乐子,这小儿娃承担不起后果!
便见宣璠双手环抱,长施一礼。
“回禀陛下!臣……这四年来,食不甘味,夜不能寐!无一日不在自责啊……陛下!”
刘翊继续道:“宣卿,朕问你,收捕袁氏,持节拜董,你可曾后悔?”
听到这,宣璠今日在尚书台,为淳于嘉,杨彪等三公九卿排挤的场景瞬间涌入脑海……
他泪流满面。
“臣、臣悔不当初啊……陛下!”
“可是臣,臣当年之所为,也不过是时势所逼,其时董卓势大,为祸朝纲,臣不过是假意屈从,以图后进!王子师当年不也是如此吗?”
“群臣当年不也如此吗?!”
“董卓活着时,他们哪个敢与董贼当面对抗,直陈其罪!”
“不都是等董贼死后,方才一个个站出来,叙尽大义!”
“可他们自己屈从董卓无罪,凭什么偏偏要怪臣屈贼呢?”
“臣不明白,他们有什么资格指责臣……有什么资格!!”
宣璠一开始只是在回答“天子之问”,但后来逐渐变成了发泄。
也难怪,身为一个人士人,用以安身立命的东西被他弄丢了,他现在还能够活蹦乱跳的站在这里回话而没去跳楼自杀,只能说明他心理素质还算刚强。
刘翊暗道我就需要这样的你!
一个已经无路可走之人,当自己提供给他一条可以重振旗鼓的康庄大道时,你觉得他会怎么做呢?
“光禄勋,末吏得罪了!”
刘翊抱拳,冲着宣璠施了一礼:“适才乃陛下托我所问,末吏不得不言!得罪之处,还请光禄勋见谅!”
宣璠回过了神,他深吸口气,擦了擦眼泪,然后期待地看着刘翊。
“陛下除了让你来问话之外,还有何吩咐?”
刘翊朗声道:“光禄勋,机密之事,能在此叙说?”
宣璠指了指四周:“除了你领来的一个人外,无旁人!但说无妨!”
“好,陛下使我问光禄勋,若陛下危难,光禄勋可愿相助,将功折罪,重振声名?”
宣璠能坐到九卿之一的位置上,自然不是等闲之辈,适才刘翊代天子向他问话之时,他就隐隐猜出来,天子一定是有动作。
如今的他,若想重振旗鼓,唯有这次机会了……
“臣不求有功,但求为陛下尽忠,不知陛下有何吩咐,臣纵然粉身碎骨,亦不负陛下也!”
刘翊上前,对宣璠行军礼。
“光禄勋果然是一片赤诚忠心,难怪陛下会使我来找光禄勋,光禄勋身为国之栋梁,却承受不白之冤,实是令人痛恨,当今天下,能懂光禄勋的便只有陛下一人尔!”
宣璠抽泣道:“能得陛下如此信任,臣纵然是死,也值得喽!”
刘翊将那份天子修诏,递到了宣璠手中。
“陛下想要做什么,光禄勋一看便知!”
宣璠急不可耐的打开了那份没有印盖的密诏,映入眼帘的竟是一片血红!
“陛下啊!!”
宣璠捧着诏书颤巍巍的跪倒在地:“臣等枉为人子……陛下以血修诏,臣等罪莫大焉!”
刘翊伸手扶起宣璠。
“光禄勋不必如此,陛下今日肯使我将这诏书予以光禄勋看,就说明陛下心中还是认定,光禄勋是忠臣,可助陛下脱离贼獠掌控!”
宣璠站起身,上下打量着刘翊,叹道:“东莱刘氏子弟,真不愧名士之后,小小年纪,就能得天子信任,出宫办这般大事!”
刘翊道:“不敢当,实是陛下身边无人,只能将此讨贼密诏托付于我,今得光禄勋相助,这诏书也算是得其主人了!”
“什么?”
宣璠听到这,顿时大惊:“这诏书,你还未曾示于旁人?”
刘翊认真道:“除了光禄勋之外,还未示于任何人……包括三公与其他九卿!”
说完这话,刘翊明显的捕捉到,宣璠的双眸中瞬间精光乍现。
他之所以被同僚唾弃,不就是因为他们觉得自己是叛徒吗?
若凭天子密诏,成了大功,谁还敢说他的不是?!
我就问问谁敢!
“不知陛下欲如何行事?”
“陛下近期要在宫中行大事,已是筹谋议定,此事若成,可得长安权柄,不过还需光禄勋相助。”
“哦?你且说说?”
刘翊当下就将天子联合樊稠,欲在宫内杀李利和胡封,然后夺取长安大权之事向宣璠说了。
宣璠大惊。
他万万没有想到,就在尚书台还在为关中大战处理战后事宜,天子和樊稠已经开始着手下一场夺权之战!
且竟迫在眉睫!
宣璠皱着眉,问道:“陛下……有几分胜算?”
刘翊笑道:“光禄勋,这场战事,纯粹是李傕和樊稠内讧,陛下不过是于中取利而已,不论他们最终谁胜谁负,我们都是赢家。”
宣璠眯起了眼睛。
“陛下想要老夫做什么?”
刘翊环手抱拳,道:“此事过后,李傕外甥骑都尉胡封必死,骑都尉之职空缺,陛下口谕,请光禄勋带我前往羽林监,使我假骑都尉之职,替陛下掌管羽林左右监!”
宣璠闻言恍然了。
“当此危难时节,羽林左右监的锐士,确实需要一位忠于朝廷的骑都尉管理,陛下既委任于你,那老夫自当帮忙!”
刘翊向宣璠拱手:“多谢光禄勋!陛下还说,我掌管羽林监之后,光禄勋可持此诏,前往尚书台,以告群臣也!”
“这,当真?!”
“焉能有假?”
“这,好,好啊!臣必不负陛下……其实啊,应是老夫多谢你才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