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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内瓦,清晨,方自归吃过早餐后走出了旅馆。
瑞士寒冷而晴朗的冬日里,湖泊就像一个神话,幽蓝的天空万里无云,湖水被映照得发出蓝莹莹的光,在阳光中尽情炫耀着它的美丽。
位于峡谷尽头的山峦有着一种狂放之美,未能把山顶完全覆盖的白色积雪,斑驳苍凉,却也流露出一种生命的脆弱。美丽的湖水,点缀着这座位于欧洲中央的阿尔卑斯山脉,让方自归想起这个极限之地,有着令人憧憬的远景和充满戏剧性的历史。
拿破仑曾经豪情万丈地说,我比阿尔卑斯山还高,然而在山脚下漫步的方自归,明显比阿尔卑斯山还低。
美丽的风景并不能让方自归的脚步更轻松一些。这个冬天,也是复行科技的严冬,因为吻合器业务还是不能产生任何收入,使方自归倍感压力。失恋的痛苦还好受一些,反正方自归已经有丰富的失恋经验,然而创业失败的经验,方自归还从来没感受过。此时,方自归隐隐约约看见,失败的轮廓,已经在美丽的风景背后呈现了出来。
复行科技那次在MEDICA大放异彩以后,两年多过去了,此时复行已经在欧洲发展了三十多家代理商,可是时至今日,居然连一把吻合器都还没有卖出去。
当年拿破仑率奇兵翻越了欧洲海拔最高的阿尔卑斯山,突然出现在了意大利的平原上,出其不意地击败了哈布斯堡王朝的军队,一步步征服了欧洲。然而,欲征服欧洲的方自归找不到他的阿尔卑斯山。
方自归看了一下手表,和母司视频会议的时间快到了,便转身往旅馆方向走去。
电脑屏幕上,母司英俊且冷峻的脸出现了,方自归便把他这段时间在德国、荷兰、西班牙、意大利、瑞士的碰壁经历进行了一番总结。
“我第一次开始怀疑人生了。”母司说。
此时的母司,也真有点儿慌了。做了那么多努力,第一把吻合器始终卖不掉,让母司第一次觉得,自己好像不是自己以前想象的那么强大。
气氛有些凝重。然而方自归觉得,自己在精神上是绝对不能先垮掉的,便挣扎出一丝笑容说:“嗯,那你还是怀疑得晚了一点。我已经怀疑过好几次了。”
可是母司并没有笑,他沉默了一会儿说:“就是不开张,是不是有金融危机的影响?”
方自归摇摇头,“在欧洲,金融危机对别的行业会有影响,但是我们这个行业,并没有出现萧条。”
一年多以前由美国次贷危机引起的金融危机,此时,已经演变成一个世界性的危机,就像创业失败的阴影笼罩在方自归头顶一样,经济萧条的阴影,笼罩在欧洲上空,各行各业多少都受到了影响。但是对欧洲的吻合器行业来说,金融危机的影响不大,因为癌细胞是不会因为银行资金链紧张,就开始推行中国式的计划生育,去控制自己的繁殖速度。该动手术的人还是要动手术的,数据显示,欧洲吻合器市场并没有萎缩,两大巨头的日子还是很滋润。
但是,没有欧洲医生用复行的产品动手术。
“我去拜访医生和医院,他们一看,MadeinChina,最多的反应就是——啊?”方自归说,“他们就‘啊?’的一声,没有下文了。他们就是不能接受一把中国产的吻合器。”
“唉——”母司长叹一口气。
虽然欧洲人脚上的中国鞋子和身上的中国衣服已随处可见,但截止到二零零七年十二月,却还没有一支中国的吻合器,能够有幸进入到欧洲人的体内。毕竟,跟随时可以一扔的鞋子、衣服不同,吻合器是用来救命的,导致就没有一个欧洲医生愿意拿缺少深厚历史底蕴的中国吻合器,在病人身体里面探险。这种情况,是方自归和母司在决定开拓吻合器业务前,都万万没有想到的。
“法国还去吗?”母司问。
“去。既然来都来了,就不放弃任何一丝希望。”方自归道。
“去好法国就回来了吧?”
“只能回来了。圣诞节马上到了,我呆在欧洲一点儿用也没有。”
如果还没有跟云儿分手,方自归倒是很愿意在欧洲过一个圣诞节的假期。
圣诞节前一天,方自归坐上了从巴黎飞上海的航班,谁知在飞机提供的英文报纸上,方自归看到一则中国产玩具有害物质含量超标的新闻,一大批玩具,因此被德国海关扣留。
方自归仔细读完报纸上的新闻,想起不久前在西班牙出差时,电视上看到西班牙人焚烧中国鞋的新闻,顿时产生了强烈的生不逢时之感。Forn这个小品牌头顶上的大品牌,MadeinChina,在这个时代,对欧洲人来说,还就是假冒伪劣的代名词。
没有阴影的云端之上,方自归想起复行科技紧张的资金链,心理阴影的面积迅速扩大。
就在方自归和母司的焦虑中,后来让两人和许多中国人都非常难忘的二零零八年到来了。
虽然非常艰难,春节前还是要尽最大努力再冲冲业绩,母司就和方自归一起去迪拜,参加一个重要的胸外科国际学术年会。
飞迪拜这天,天刚黑,方自归和母司的出租车就出发赶往浦东机场,搭乘晚上十点多的航班。车还没上高速,天空朦朦胧胧地飘起雪花来,然后雪竟然越下越大。当出租车进入上海市区时,方自归惊讶地看见,屋顶都白了,车窗外一片银装素裹的景象。
上海的冬天很少下雪,更很少会有积雪,方自归笑道:“眼前这是超现实主义画面啊!”
母司道:“这个雪下这么大,机场会不会停飞啊?”
两人是想去迪拜做做营销的,以现在的营销状况,方自归和母司当时的心情都有些沉重的,但两人一路上还是开开玩笑。
“要是飞不了,回家带我们家老大到雪地里堆雪人去。”母司道。
“对,”方自归笑道,“带老大以艺术和学习的眼光看待一切美好事物。哈哈……”
但是,飞迪拜的航班准时登机了。方自归坐在机舱里,看着舷窗外飘落的鹅毛大雪,还是不确定航班会不会发生变化。方自归以前吃过苦头,在飞机上坐了五六个小时,最后航班还是因为天气恶劣被取消。
然而,飞机居然准点起飞了。
既然飞机能起飞,说明天气不算特别恶劣,方自归也就没把这场雪当一回事儿。谁知飞机飞了十几个小时到达迪拜,方自归和母司坐车到了酒店,进了客房,方自归打开报纸一看,头版头条的新闻,竟然是中国南方出现暴雪天气,交通等等一片混乱。
此时的迪拜,晴空万里,阳光灿烂。
“哇塞!”方自归对母司说,“看看这个,我们太幸运了吧!”
差点儿但没错过迪拜的学术年会,方自归和母司都有些高兴,两人在房间里安顿好行李,兴致勃勃地去酒店的餐厅吃早餐。两人边吃早餐边聊产品方面的事情,受迪拜好天气和餐厅好食物的影响,两人的心情都还不错。
谁知两人聊着聊着,聊到迟迟打不开的欧洲市场,话题就越来越沉重。
“对,搞这么多发明创造……差不多就行了啊,”母司提高了声量,“赶紧回款啊,生存第一啊!现在回过头来看,郑教授说的没错,几十万够了。国内那些吻合器厂,基本上都是五十万起家,第二年就盈利。我们呢,我们扔进去多少钱了?”
“但他们通通是做山寨的。”方自归放下了手中的咖啡。
“我们没有本钱玩清高了,克多!”母司咽一口吐沫,“而且对团队你知道吗?团队里,已经有好多不同的声音。”
方自归有些惊讶,“团队里有什么不同的声音?”
母司皱着眉头,“我们团队里,已经有人私下里说,我们的老板太书生气。”
方自归一愣,渐渐地,一团怒火从心里升上来,“没错,我是书生气!但是毛爷爷说过,书生意气,挥斥方遒!”
在资本主义纸醉金迷的迪拜,竟然出现了毛爷爷的话,而且音量非常大。餐厅里用餐的一些客人,纷纷向方自归和母司这一桌投来了崇拜的目光。
“挥斥屁个方遒!毛爷爷已经不属于这个时代了,克多!”
母司的音量,也一下子升高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