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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淡的夜色笼罩着小镇的街道，昏黄的街灯在风中摇晃，装修简单通风不好的小饭馆里，散发着浓浓的炒菜香。
酒杯相碰时发出清脆的声音，朱大成和方自归一起叫了一声：“干！”
靠近门口的桌子上放着一个篮子，这篮子不是花篮，而是一个装着肉和蔬菜的菜篮，是画家们静物写生基本上不考虑的主题。
已经去过了新加坡，方自归眼中的这个小饭馆已经不太专业，旁边的小超市也一样。吃饭前和朱大成一起去超市买烟和酒，方自归看见货架上的东西堆得有些凌乱，甚至货架上有一两个位置空着，像老太太缺的牙，让方自归产生了很不专业的感觉。
不过小饭馆烧的酱猪蹄，味道是好的，方自归迅速地啃完了一块。
“就是那种超前意识。”朱大成放下酒杯继续说，“人不需要在飞机里面吧，我就可以把这些载荷去换成什么呢？一个是更大的油箱，我的续航能力更强了；第二，我的武器挂载可以更多了；第三，我整个的结构设计，完全打破。就不需要座舱了嘛。一些控制系统，这些连杆啊什么全都没了。我的那些控制系统，就可以直接控制发动机……所以它里面可以极简，对吧？只要给它传递信号就可以了。”
“我好奇的是，”方自归点点头，“你一个刚出道的小个体户，怎么跟军方搭上的？”
“家里人都知道我在创业嘛，有个长辈是退休的军官，他知道国防有很多科研需求，那我是学电子的，他觉得国防项目有一些子系统，不是要找协作单位帮他们配套，他就想着带我去认识认识，看看是不是有机会，我就跟他去了。先坐火车到兰州，再坐火车到嘉峪关，再坐汽车进戈壁滩，一路上光秃秃的很无聊啊。结果一到那儿，哇，震撼得不得了。”
“你看到啥了？”
“停机坪上停满了退役的飞机，规模巨大，可能有上千架。在戈壁滩上，那种单人或者双人的战斗机，各种各样的战斗机，一大片啊，我才知道原来战斗机体型这么小。”
“想象一下也觉得很壮观。”
“去了以后，给我留下两个特别重大的印象。第一个呢，就是无人机，跟他们一交流，发现他们的意识很超前啊！”
“这个无人机只是个概念，还是说已经有样品或原型机了？”
“已经有原型机了。一个是把这些退役的飞机改造成无人机，一个是研发全新结构那种没有座舱的无人机。”
“那你第二个特别重大的印象是啥？”
“第二个印象特别深的，就是那边的人。那个光秃秃的戈壁滩上，聚集了很多人才，很多年轻的人才。”
“哦……有没有电大毕业的？”
“开什么玩笑，全是中科大西工大各种名牌大学的！我以前还以为军队里头都是大兵，没什么文化，没想到我去了以后，发现他们全是科技型人才。能聊啊，能聊技术啊，我完全没想到，很多都是硕士，很稀缺啊。他们是从这些学校里面挑选，然后应征入伍，一进来大概就是少尉。”
“这跟德弗勒汽车系统的招聘思路不一样。”
“跟他们喝酒喝得一塌糊涂，每天划拳啊什么的。”
“哈哈，喝酒是你的强项，他们肯定很喜欢你。”
“我叔叔本来想，看我能不能帮部队做点什么应用，介绍我跟他们认识。我跟他们聊了以后，很那个，觉得热血沸腾啊！”
“这帮人这么牛逼，你能帮他们做什么事情？”
“我还真帮他们做了几件事。”
“是吗？你做了什么？”
“我跟他们每天喝酒聊技术。”
这是一个有酒有肉，技术含量和脂肪含量都比较高的夜晚。
朱大成兴致勃勃讲下去：“因为什么，他们限制于条件，他们没有像我这样能接触到比较前沿的技术，比如说新出来的集成电路，他们看不到接触不到，因为我创业我要去接触嘛，必须接触那些原厂啊，我就跟他们聊聊这些电路。大部分呢，就是他们问，欸这个能不能弄？怎么弄？我创业要跑深圳赛格嘛，因为深圳跟香港这种关系，我接触了大量最前沿的这些电路啊。
“第二件事，他们那个研发团队，他们是科研人员，又是军官，他们非常苦恼。就是什么，那些最新的元器件，那些最新的原件性能，他们弄不到，就是……军方没法弄。我又没法给他们去弄那个原件，但是信息我有的，我跟那些跨国公司是可以直接联系的。我一联系，就拿到了一些资料，里面有原件参数什么的，就寄给他们。一家日本公司做陶瓷原件的，No.1，我帮他们搞了一本厚厚的产品手册，还有一家是美国公司做集成电路的，我也搞了一本厚厚的手册，他们急需这两家的原件参数，我把资料给他们寄过去。
“还有一件事情，我牵线搭桥，找了一个香港人给他们做代购。美国对我们搞禁运嘛，我经常去赛格认识很多人，我给他们介绍了一个港商，能拿到对华禁运的军用级元器件。”
方自归端起酒杯，“大成，你做这些事情，我敬你一杯。”
朱大成跟方自归干了一杯酒，说：“这些事我特别乐意做。那个港商说，你介绍来的，赚钱以后也有你一份噢。我说，NoNoNo，怎么可能？我不要我不要。”
“所以你做这些事情，都是免费的。”
“对，这点热血还是有的。做这些事情，我不收钱。如果哪天我的工厂给他们实际生产什么东西了，那我适当收点儿钱。我跟负责无人机项目的那个大校，很年轻也就三十出头的样子，天天喝酒天天聊，大家谈得来。就是这个大校，我要离开基地回家了，他突然说有个飞机要出来，他来帮我安排，我才第一次坐飞机，坐那个大肚子飞机。”
方自归眼前烟雾缭绕，朱大成坐的木椅油漆剥落了，墙壁上挂着陈旧的价目表，小饭馆里里外外透着时光的痕迹。
酒杯相碰，又发出清脆的声音，这是友谊的回响。融化了岁月的白酒倒进喉咙里，唤醒了好朋友的一些共同记忆。
“大成，没想到你一毕业就创业，就能做得风生水起。”
“自归，你不是早晚也要创业嘛，如果你不嫌弃我这个平台，不如咱俩一起干。”
然而方自归已经达到了“事业诚可贵，爱情价更高”的人生境界，他看了一会儿酒杯里怎么看都是全透明的酒，摇了摇头，“我答应过莞尔，将来一定要回上海的。除非……你将来做大了，在上海开个分厂。”
朱大成笑道：“上海太贵了，至少短期内不适合我这样的小公司。”
“走一步看一步吧。”
“你和莞尔现在怎么样？”
“很好。昨天送了她一个钻戒，她很高兴，答应下周末还来苏州看我。”
“你不能去上海看她吗？”
“我们现在建厂，我感觉也像创业似的，忙死了，只好她多跑跑了。”
“希望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刚去新加坡的时候，我也大意了，到了以后没有马上给她报平安，结果后来我一个电话打到她家里，她家小保姆给我一顿痛骂，说这么久没有我的消息，莞尔经常哭。现在好了，我们从新加坡回来以后，每个工程师都配了电脑和电子邮箱，我感觉这玩意儿真是太神奇了，莞尔实习结束后，也有了笔记本电脑和电子邮箱，现在我一封电子邮件发过去，她马上就收到了。”
想当年，方自归从四川发一封信到上海，莞尔即使立即回信，也要两星期后才有回音。如今有了电子邮件，不管两人相距多远，这种事一来一回，甚至可以短至几秒，电子邮件真是前所未有地方便了广大人民群众的生产和生活。
“电子邮件是方便，比传真方便。”
“大成，你也用电子邮件啦？”
“是啊，业务需要啊，印在名片上也好看啊。我去中国电信申请了一个账号，电话线拨号上网，用可以用了，就是速度有点儿慢。”
“我们用的是LotusNotes……大成，我还没有你的名片，给我一张你的名片。”
朱大成和方自归互换了名片，方自归看着朱大成的名片，脸上漾出了笑意，“朱——大——成——总经理，哈哈哈，牛逼！”
“还在努力当中，牛逼不牛逼还不好说。”
“你们厂里有多少人啦？”
“算上我总共七个人，另外六个是工人。”
方自归很惊讶，跟自己父母的国营工厂比，方自归本来觉得德弗勒苏州工厂的人员已经很精简了，应该已经是世界一流的精简了，想不到同样是在古老肥沃的中国土地上，还有一种更精简的人生。
“那你不是要忙死？”
“是啊。我自己什么都做，设计，试验，采购，生产，质检，运输，一条龙。”
“我现在只负责SMT生产线，每天都忙得昏天黑地的。”
“创业嘛，当然要努力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