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阶梯教室里,人越来越多。坐在最后一排往前看,一个个同学渐渐融汇成黑压压的一大片,知名作家面带微笑,孤零零地坐在铺着红毯的讲台上。
这个宋词赏析讲座即将开始前,教室走道里也塞满了人,这不是因为宋词突然在工大校园里流行起来,而是因为同学们都没见过知名作家,纷纷想见识一下。
这间塞满人的教室里,丁丁紧挨着甄语坐在第二排。
工大首届大学生文化艺术节上,同学们各尽所能,按需分配,参加各自喜欢的活动。韩不少喜欢摄影,就参加摄影比赛。国宝喜欢电气技术,就参加一个院士的学术讲座。可是,也有像丁丁这样不按牌理出牌的同学,竟然出现在宋词赏析讲座上。
这学期有人直接往甄语寝室里送花,丁丁也查不出是谁送的,甄语自己也不知道是谁送的,但这件事说明甄语欲静而风不止,丁丁认为自己必须要采取更加猛烈的行动。
其实室友们觉得丁丁已经很猛烈了。
这学期六分之一给大家上《法律基础》,这种课,坐在最后几排的同学大多看闲书,有天阿远突然发现丁丁在这个课上看《普希金诗选》,惊得阿远险些从座位上弹射到空中。
这学期有门课是《机械制图》,有段时间,电十七电十八每个同学都随身携带一把一米多长的丁字尺,在校园里晃来晃去。丁丁偶尔做甄语的跟班时,竟然做黛玉葬花状,用丁字尺挂着甄语那盆吊兰在校园里晃来晃去,看到的同学纷纷感到阳春白雪和触目惊心。
丁丁已经这么猛烈了,进展却不大。李向红和朱斗妍这一对,给人的感觉是形影不离。丁丁和甄语这一对,给人的感觉是若即若离,丁丁只好更猛烈一些。
丁丁在首次艺术节上,猛烈地选择了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宋词讲座参加,还要假装听得饶有兴致。
讲座终于结束了,在回宿舍的路上,甄语为了增加互动,走着走着随便问了丁丁一句:“豪放派词人,你比较欣赏谁?”
丁丁豪放道:“辛弃疾。”
“最喜欢他的哪一句?”
“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那么婉约派的,你比较喜欢谁?”
丁丁满以为高考以后,自己的语文水平能看懂《神雕侠侣》即可,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场语文考试。丁丁是军迷,对敌军必须心狠手辣,怎么搞得清楚婉约派是怎么回事?
丁丁急中生智,反问:“先不说我喜欢谁,先说说你都喜欢谁?”
甄语中计,道:“我喜欢秦观秦少游。”
丁丁熟读兵法,当初为了追甄语,三十六计中之“先发制人”已经用上了,此时他要用三十六计中之“反客为主”。丁丁于是得意道:“嘿,秦观和秦少游我也都喜欢。”
这一下就露出了丁丁的马脚,可见股市有风险,装逼要谨慎,一定不要在自己不熟悉的领域装逼。
甄语涵养好,笑而不语。
宿舍里有一个叫“秦以观”的活人,丁丁都不去稍微了解一下“秦观”的生平和为人,丁丁也太马虎了。后来丁丁知道自己闹了这个笑话,就埋怨秦以观的外号“兽”实在太贴切,他叫顺了嘴,便只知有“兽”,不知有秦以观,更不知秦观了。
而其实颇有诗才的兽,在这天上午参加的是“计算机改变人类生活”的讲座。
室友们公认兽是有诗才的。某夜,韩不少讲完黄色笑话,提出以“寻花问柳”为题做诗。老夏叹道:“寻花不知处,问柳无人叫”。兽立即吟道:“寻花不知处女,问柳无人叫春”,室友们都夸兽加的字,是画龙点睛之笔。当然,这种歪诗,兽在参加诗社组织的诗会时是从来不发表的,他在诗社里刷存在感,是另一种风格。比如,兽在兽兴大发时,就能写出“在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我数着天上的星星”的诗句。而室友们发现兽竟也能写出这种逻辑不通的好诗,觉得非常奇怪。
兽大学四年来,把计算机当成了主课在学习,可是写程序和写诗太不一样了。写诗可以完全没有逻辑,写程序必须有完全的逻辑。按照“在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我数着天上的星星”这种思路写出来的程序,一运行就会死机。兽是怎样把这两件截然相反的事,在他瘦瘦的身体里对立统一的呢?
兽,是一个矛盾体,但他不是宿舍里唯一的矛盾体,只是兽暴露得比较早。后来的后来,大家发现,老夏才是本舍体积最大的矛盾体,兽并不孤单,可见矛盾都是成对出现的。
兽听完了讲座,本来想在半夜谈时分享一下“计算机改变人生”的主题,却让连秦观和秦少游是同一个人都不知道的丁丁,给抢了风头。
丁丁一旦回到兄弟们中间,就回到了他所熟悉的领域,具备了大显身手的条件。他这晚回到一零一,发现国宝、老夏、韩不少正一边凭窗近眺,一边讨论科学问题。原来三人这天是听了一个科学院院士的学术讲座,三人听完讲座意犹未尽,引发了一场中国为什么还没人得诺贝尔奖的讨论。
“八十年代还流行过读书无用论,当然——”讨论的过程中,老夏突然不说话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窗外,“咦?奇怪。”
“怎么了?”韩不少循着老夏的目光,也向窗外看去。
“你看那个人。”老夏道。
韩不少向窗外望去。路灯下,一个学生模样的人拎着辆山地车,头也不抬,快步疾走,把车拎到停车区放好。然后,他左右张望一下,离开了。
东八楼楼前被建筑三面合围的区域,是优良的自行车停车场,自行车停得格外地多。刚才那个人拎车过来的一幕,虽然发生结束得很快,但因为一零一的南窗正好对着那部分停车区,国宝和老夏看得清清楚楚。
老夏下一个问题直击要害:“他为什么不骑车而是拎着车?”
韩不少心情激动,省略了逻辑推理过程,直接下了结论:“因为他是贼!”
国宝道:“我看也是贼。”
丁丁的反应很猛烈,“贼?”
熄灯前,室友们都回来了,老夏和韩不少把两人的发现添油加醋汇报了一番,还隔窗指认了依然还停在那里的自行车。丁丁亲自到那辆车旁检查了一番,发现是一辆崭新的山地车。
老夏说:“我觉得,今晚一定会发生什么。”
韩不少说:“我建议,派人守在窗口蹲点,一旦有情况,大家冲出去,人赃并获。”
丁丁的响应很猛烈:“干!”
一零一的同学们全都丢过自行车,抓贼行动,引起了巨大的共鸣,并且引起了巨大的好奇心。大家对这个晚上的这个身边的世界到底会发生什么,实在很好奇,甚至感觉到了一种强烈的兴奋。
韩不少的建议获得全体通过,丁丁还不知去哪里搞了两根木棒。接下来,宿舍里一帮人一边进行半夜谈,一边派两个人轮流值守窗前,紧盯着那辆车。
熄灯了,没动静。
大家等啊等,过了十一点,依然没什么动静。
兄弟们熬不住了,一个一个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剩下阿远和丁丁守在窗前,两人也快熬不住了。丁丁不时看一下手表。
“已经过十一点半了,再等十分钟,没动静我们也睡了。哈……”丁丁打了个哈欠。
“好。哈…….哈欠。我也快熬不住了。”阿远揉揉眼睛。
几分钟后,阿远突然看见,停车场边出现了一个黑影。
黑影慢慢向停车区走来……阿远神经紧张,丁丁肌肉张紧。黑暗中的丁丁和阿远,瞳孔放大到了极限,只见那黑影,果然走到那辆山地车边上,不走了。
黑影看一看左右,先一动不动站了一会儿,突然提起车就走。
此时,方自归正在做梦,梦见自己正在盖一所房子,搬运着砖头,搬着搬着,梦中听见“砰”一声巨响……正在盖的房子消失了,方自归和其他室友被一起惊醒。
“快起来!”阿远大叫了一声。
方自归睁开睡眼惺忪的眼睛,看见丁丁拎着根木棒,一个箭步冲出了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