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至尊颇知臣否?
郡衙。
一辆辆车停放在院里,整个北院都被挤满了,几乎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
娄睿笑呵呵的从这些『杂物』身边蹑手蹑脚的路过,眼神火热。
他这麽转悠了几次,又回到了门口,踮起脚,再次拍打着刘桃子的肩膀。
「好啊,好后生!」
「这可比那什麽献礼好上太多了!」
「若非你赶来,我还被他们蒙在鼓里呢!」
「这些年里,我可损失了多少钱粮宝贝啊!!」
娄睿想起这几年的损失,顿时有些肉疼,咬牙切齿的说着。
刘桃子平静的站在一旁,「开仓放粮之后,大人在百姓之中的名望愈发的高了。」
「这仅是黎阳的,东黎的还在清点,清点完成便送来。」
「哈哈,好,好,都很好。」
娄睿的脸色再次变得喜悦,他一把拉住了桃子的手,带着他离开了北院。
按理来说,整个郡衙门本该是郡中官吏办事所用的,但如今,整个郡衙都是娄睿的私产,便是这北院,也变成了他的库房,专门用来存储钱粮宝物。
有诸多鲜卑武士驻守在这里,来回的巡视。
娄睿拉着刘桃子的手,一路朝着后院走去。
「贤侄啊,这李家和吴家的事情,我便一并给庙堂上奏了.你不必担心。」
「我现在所担心的,也只有石曜一个人。」
「贤侄有所不知啊,此人乃是杨愔之死党,能做上官,全靠杨愔提拔.这黎阳郡连着出了两次谋反,倘若这厮跟杨愔胡说八道些什麽.我倒不是怕他什麽杨愔,我只是不想惹出麻烦来,大家和和气气的挣钱多好,何必要打打杀杀,弄得如此不愉快呢?」
刘桃子回答道:「石曜已经被我架空,杨愔当下最是忙碌,不会理会郡县的事情。」
娄睿笑着点头,「我想也是。」
两人刚刚走到后院门口,就看到独孤节和赵开跪在门两侧,低着头。
娄睿看了他们一眼,随即猛地指着独孤节骂道:「郡内出了两次叛乱,都是因为你这个郡尉不称职!」
「你所犯下的过错,我会如实的告知庙堂!!」
独孤节抬起头来,满脸的委屈,「batkl」
「闭嘴!!」
「我说什麽,你心里最是清楚!」
「开,你跟我来。」
娄睿带着刘桃子走进了院,赵开哆嗦着起身,跟在了他们的身后,独孤节依旧是跪在地上,脸色愤愤不平,却是不敢言语。
走进了屋内,三人各自入座。
娄睿看了眼赵开,方才说道:「君实在不是个能办事的人本来只是平摊就可以,现在弄成了造反,不知要招惹多少麻烦。」
赵开赶忙跪在了娄睿面前,「属下知错.」
娄睿看向了刘桃子,「知之,这两县一乡的平摊之事,就交给你来做了。」
「郡中的吏,兵,你都可以调动,郡中的税,伱想要怎麽收就怎麽收,但是有一点,勿要跟赵开这般,能和和气气的,就勿要动手。」
「唯!!」
娄睿看向了赵开,「至于你,你就待在府里反省你自己的过错吧,勿要再出门了。」
「唯」
赵开哆哆嗦嗦的站起身来,转身离开了此处。
娄睿不屑的摇着头,嘲讽道:「无能鼠辈。」
他看着桃子,「若不是因为这厮的兄长,我早就想办法将他给弄死了他兄长唤作赵起,过去在朝任侍中,现在外放为刺史.弄死了有些麻烦。」
「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他,这人仰仗其父兄才能得到官职,本身是个极为无能的人,绝对不会打扰你的大事。」
桃子轻轻点着头。
娄睿咧嘴笑着,「另外,贤侄的军功,我也一并报给了庙堂有了军功,要提拔可就容易多了。」
「多谢大人。」
「不必多礼,贤侄,那这地方的事情,我就交给你了,我这最近还要礼佛.若是没有太大的事情,就不必来找我!」
「唯。」
刘桃子从后院走出来的时候,独孤节尚且跪在门口,刘桃子上前,一把将此人拽起来,如同拽起一只小鸡仔,独孤节都吓了一跳,抬起头来,看到是刘桃子,又赶忙换上了笑脸,「刘公.」
「不必跪在此处了,且跟我来。」
独孤节点着头,笑呵呵的跟在了刘桃子的身后,两人一同走出了郡衙,县衙外依旧是十分的热闹,百姓们将这里完全堵塞,水泄不通,人声鼎沸,有笑的,有哭的,有跪拜的,有诵经的王顺正朝着面前的县衙府再三叩首,随即扛起了第二袋粟米,哼着小曲,开心的离开了此处。
刘桃子带着独孤节绕开了正门,从北侧小门进了县衙。
县衙内同样很是热闹,这些天刘桃子做的事情太多,而县吏又实在不够,甚至能看到一些郡吏都在这里帮着做事。
明明所属级别高了一级,可他们却对这些县吏低头哈腰的,极为客气,完全就是给他们打下手。
独孤节看了都觉得有些懵。
他活了这麽久,头次看到有郡吏在县衙给县吏打下手的。
郡吏们当然是不敢再作威作福的,他们领头的人厉害,可未必会在意他们,而县衙领头的人,那是相当的护短,这几天城门的人头都放不下了,还在外头立了几根杆子挂人头,谁还敢在这里犯浑??
众人纷纷行礼拜见,桃子只是点着头,带着独孤节一路走进了后院。
刚刚走进后院,就听到有哭声传来。
刘桃子走进去,看到石曜跪在地上,正掩面痛哭。
姚雄手忙脚乱的站在他的身边,茫然无措。
「怎麽了?」
看到刘桃子,姚雄赶忙行礼,随后是满脸的委屈,「兄长!!不关我的事啊!!」
「我正在给众人讲述我们在外的战绩,称赞娄太守和他麾下的骑士,平日里看着不显山不漏水,却是那般的勇猛竟无一伤亡,石县令不知什麽时候进来的,听我说了这些,忽然就开始哭了.我也不知是出了什麽事。」
刘桃子点点头,「县衙外还在忙碌,需要有人盯着,你去将县令送过去,让他在那边哭着办公。」
「啊唯。」
姚雄扶起石曜,石曜听到刘桃子的话,也是擦了擦眼泪,快步走出了此处。
刘桃子请独孤节坐在了自己的身边,让众人皆去忙。
「独孤公」
「您勿要如此称呼,直呼我名就是了,显得亲切。」
「独孤公,黎阳郡有多少兵?」
独孤节一愣,赶忙回答道:「刘公,这黎阳郡兵有一千,其中黎阳县兵六百,顿丘县兵四百。」
「能战否?」
独孤节的嘴唇抖动了起来,脸色变得有些复杂。
「尽管直言。」
「不能战这些人都是强行抓来的,县中粮食不足,尚不能保障其两餐,武器不齐全,剩下的那些也是生锈的破烂,军服有四年不曾更换,空有弓弩,却没有箭矢按理来说应当有三十人的骑卒,可我连三十匹马都凑不出来」
独孤节一字一句的说着,语气也一点点变得生硬。
他看向了刘桃子,「我稍微操练都怕将他们给练死了,您说他们能战吗?」
独孤节此刻的眼神格外的凶悍,跟刘桃子对视了一下,他又立刻清醒,强行挤出笑容来。
「独孤公是从晋阳来的吧。」
独孤节扯开了自己的衣裳,胸口露出了一个拳头大的伤口,「当初作战时受了伤,拉不动弓,砍不动人,便将我送到了这里,担任郡尉。」
「难怪呢独孤君是以军功上任的故而,政绩都是他人的,过错都是阁下的。」
独孤节额头的青筋跳了跳。
「让刘公见笑了。」
「那阁下会练兵吗?」
「呵」
独孤节抬起头来,想要说些什麽,最后,还是隐忍了下来,他点着头,「会。」
「倘若我能给足你郡兵的粮草补给,更换军械兵服,保障一日两餐,各项赏赐也不落下,你能为我将县兵变个模样吗?」
原先还一脸沉闷的独孤节,此刻茫然的抬起头来。
「啊??」
「能吗?」
「不是.我.」
独孤节此刻脑海里实在是有些混乱,方才,他还觉得刘桃子是得了太守的命令,前来打压自己,故意羞辱取笑自己,可现在,练兵??
他满脸困惑的问道:「刘公,您操练县兵做什麽?」
「县兵的职责是什麽?」
「是防御贼寇可是,只有与二贼或塞外接壤的那些郡县兵,才是真正能防御贼寇的,刘公有所不知啊,这腹地的郡尉,就是用来放置我们这些残弱的。」
「城内的治安,那都是县衙负责的,根本用不着县兵。」
「就算真的有贼寇谋反,小点的县衙就能灭了,县衙若是灭不了,那就是庙堂派人去灭了,郡县兵根本无用.」
「我倒不这麽想。」
刘桃子缓缓开了口,「像这次的两起叛乱,不是我领着随从解决,便是太守领着随从平定,县兵未能出力,往后若是再遇到这样的事情,难道还要去找太守相助吗?」
独孤节抿了抿嘴,「倘若刘公非要我练兵,也不是不能练,只要粮草装备齐全,能吃的上饱饭,我就能练好他们,都用不了多久,几个月.」
「我不奢求独孤公能将他们都练成鲜卑精锐,我只想让他们能作战,能杀人.最快要多久?」
独孤节忽然肃然,他似是意识到了什麽。
这位刘公显然是有着别的想法,或许是太守的嘱咐.
他舔了舔嘴唇,「能杀人.十天,给我十天,我能练出一支敢杀人的县兵来。」
刘桃子点点头,他忽又问道:「独孤公懂得攻城吗?」
独孤节是彻底坐不住了,他看向刘桃子的眼神里满是惊恐,「刘公~~您这是想要做什麽?」
「平摊贡粮。」
「刘公,请恕我直言,这黎阳郡内,已经没有不知道您的人了,您就是一个人前往顿丘,也能让那些人乖乖拿出钱粮来,根本没有必要去攻打他们的邬堡啊!」
刘桃子却不废话,他猛地掏出了一张纸,展示给独孤节看。
「太守有令,让我总领郡内事,郡县大小官吏,郡县之兵,皆受我调度!」
「你服从便是!」
「若是此事能成,我定上书常山王,赦免你的罪行!」
独孤节呆愣了下,赶忙爬起身来,他恭恭敬敬的朝着刘桃子行了礼。
「唯!!!」
晋阳。
「丞相在忙,尚不见客!」
两个武士挡在寇流的面前,寇流看起来很是疲惫,风尘仆仆的,他抱着怀里的书信,赶忙说道:「诸位,我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见杨公。」
「我这里有给他的书信,劳烦你们帮着禀告一声。」
那两武士就当什麽都没有听到,只是瞪着他。
寇流迟疑了下,从衣袖里拿出了些东西,悄悄塞给了面前的武士。
那武士掂量了下,方才露出些僵硬的笑容来,「兄弟,不是我们为难你,杨公如今正在宫内忙着国葬大事,好几日都不曾回来了你再急也无用,若你有要事,就在此处候着,等杨公回来,自然就能见到。」
「好,好,多谢!多谢!」
而此刻,群臣正聚集在宣德殿外,众人皆穿着丧服,为高洋发丧,举办国葬。
杨愔就站在群臣的最前头,站在太子的身边,那肥硕的身体像是一道壁垒,将身后那些不善的目光与太子之间的联系堵住,让他们只能看到杨愔的后背,却看不到他面前的太子。
礼仪郎正在诵念大行皇帝的诸多功德。
嗯,至少在前五年,大行皇帝的功德政绩还是不少的。
群臣听的很是认真,当礼仪郎宣读完毕,又迎来了新的环节。
「咚~~咚~~咚~~」
忽然,有胡鼓声响起,节奏欢快且愉悦。
这一刻,群臣哗然,纷纷抬起头来,大家左右张望,却看到了远处那荒唐的景象。
在高洋的棺材前,有几个契胡乐师正在奏乐。
高湜的衣裳颇为暴露,他站在天子棺椁前,示意众人跟在自己的身后,他手里拿着笛子,随着那几个乐师的节奏,开始吹了起来。
一时间,整个殿外皆是欢乐的乐器之声。
高阳王吹起欢乐的笛子,天子棺椁跟在他的身后,吹到了深处,高阳王不能自己,他丢下了笛子,高唱了起来。
「陛下知道我吗?!」
他一把抢过了胡人乐师手里的鼓,开始用力敲打了起来。
杨愔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随后,他的脸色变得铁青,他转过头来,看向了常山王高演,却发现高演同样的瞪圆了双眼,不只是如此,他的嘴巴也是张开着的,根本合不上。
也不只是高演,就是其馀群臣,宗室,此刻也都是如此模样,目瞪口呆,一动不动。
「好畜生!!!」
人群里传出了一声暴呵,让众人回过神来。
他们转头看去。
就看到一个老妇人,在几个宫女的扶持下,缓缓朝着此处走来。
老妇人年纪不小,却是跟慈眉善目一点都不沾边,她的脸有些瘦,看起来便是一副凶样,若是仔细观看,就能从她的面目里看出大行陛下的面容来。
老妇人拄着拐杖,一步一步的走来,群臣和宗室纷纷避让,杨愔推了下太子,太子赶忙上前行礼。
「拜见祖母!」
娄太后瞥了眼高殷,却没有理会他,她用手指着上头的高湜,咬牙切齿的说道:「把那畜生给我抓下来,带过来!带过来!!」
当即,就有甲士扑了上去,将高湜抓起来,高湜全力反抗,却不是他们的对手,几下就被抬起来,一路跑过来,丢在了娄太后的面前。
娄太后恶狠狠的盯着他,「畜生!你就这麽恨你的兄长吗?!」
高湜很是委屈,「母亲,这礼仪都是汉人的东西,我们何必遵守呢?兄长生前最是喜欢热闹.所以我就想欢快些.」
娄太后点着头,「好,好,欢快点?来人啊!将这厮给我脱了衣,打!!往死里打!!」
高湜来不及求饶,就被脱去了衣裳,被按在地上,那甲士是完全不敢收力的,每一下都是用尽全力。
高湜的后背,很快便是皮开肉绽。
「母亲!!我知错矣!我知错矣!」
「六哥!!救我!!」
高湜大声呼喊着,可渐渐的,他不喊了。
殿外,只能听到棍子一次次的落下,打在人身上的声音。
高殷浑身颤抖,吓得不敢看,赶忙低下头来,杨愔伸出手来,让太子靠近些自己。
高湜一动不动,而甲士还在不断的挥舞着棍棒。
高演皱了皱眉头,赶忙走上前,「母亲.且饶恕了他吧。」
娄太后瞥了他一眼,眼里的凶狠渐渐消失,「算了,饶恕他了,带他下去吧。」
几个甲士上前,拖起昏迷不醒的高湜,从这里离开。
地面上只留下了一抹猩红,娄太后走上前,站在那猩红之上,她转过身,看向了面前的群臣。
「不急着将皇帝的棺椁送回邺城,太子就在宣德殿继承大位!!」
她又看向了高演,「常山王,往后,政务便由群臣,诏敕便是皇帝出,你就搬到你自己的住所,诏敕诸事便不归你了。」
高演后退了一步,朝着太后行礼,「唯!!」
杨愔从皇宫驾车离开,心情还算是不错。
尽管今日发生了一些荒唐事,但是好在,自己最最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皇帝要顺利继承大位了,往后政务也就落在了贤臣之手。
杨愔的车刚刚回到了别府的门口,就有一人要扑过来,当即被甲士们围住。
「杨相!!我有要事求见!!」
听到这声音,杨愔狐疑的探出头来,看着寇流,「你不是当初高县公派来送信的人吗?我记得你的过所上写着寇流你有什麽事?」
寇流惊愕了一下,赶忙行礼,「杨相,属下如今在黎阳担任县吏,这次是奉石县令的命令,前来将他的书信带给您!」
杨愔听到石曜,脸色变得更好了些。
「原来如此,你且跟我来吧!」
ps:文宣崩,兼司徒,导引梓宫,吹笛,云「至尊颇知臣不「,又击胡鼓为乐,太后杖湜百馀,未几薨。———《北齐书·高阳王列传》
后有选人鲁漫汉,自言猥贱,独不见识,愔曰:「卿前在元子思坊,骑秃尾草驴,经见我不下,以方曲鄣面,我何不识卿?」漫汉惊服。——《北齐书·杨愔列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