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来说,对远郊的渗透行动是需要低调的,但这不是基金会需要考虑的做法。
虽然大部分对策局专员还是温文尔雅的知识分子,没有隔壁审判庭的蛮子那么粗鲁,但如果一件糟心事靠威慑就能解决,那么他们也不会吝啬暴力的一面。
…
“你们这有什么吃的吗?”
艾莲自认为是个和善的人,长相也根本没有攻击性,但眼前这个一副要哭出来的店长大叔是什么情况?
“放心,我不杀人,你只要拿出点正常的食物就可以了……”
“……你说什么?那批货不在你们这里,让我们去找隔壁的绞杀党?这关我们什么事,我真的就只是饿了,远郊的人不会饿的吗?”
看着大叔哆嗦着把自家老底都透干净,已经准备下一步把邻居派系全部出卖,艾莲终于是忍无可忍了,抽出腰间的那把手办短喷就指到店长头上:“我踏马让你把能吃的东西拿出来,听不听得懂?”
店长终于是滚去后厨,艾莲疲惫的瘫到吧台上,又被渗进木板的臭味熏得犯呕,“我已经开始后悔了,远郊这个地方哪哪都不正常。”
他用死鱼眼瞥了一眼维尔汀:“维sir,你也不正常。”
“噗嗤……”夏洛克在一边刚想发笑,又被维尔汀的眼神凶了回去,只好憋着笑意开口,“好歹管用是吧,不然光清理现场都要废不少事。”
“也是……”艾莲对基金会的印象越来越深刻了,这个组织在巢都的影响力,要比他之前想象的更庞大。
刚才维尔汀的那一嗓子效果卓越,特别是“灭绝令”三个字起了主要作用,不少人都被吓尿裤子了。
艾莲感慨着:“有这么夸张嘛……”
“当然没到灭绝令那么夸张的程度……只有遭遇直接对上城总部产生威胁的γ级事件,基金会才有可能签署灭绝令。”
夏洛克对上司刚才的临时发挥做出评价:“区区一个地下场所,随便来一个调查员都能连窝端掉,喊灭绝令就有点小题大……呃,sir我没说你坏话。”
维尔汀狠狠瞪了他一眼,又用帽子遮住半边脸,她到现在都有点没缓过神,作为晋升最快的执行官,少女确实没经历过“清扫地下窝点”之类的低端任务,对巢在某些方面的“自由开放”还认识不足。
有些特殊地点的执法记录,连编进档案库的时候都容易过不了审,只能说人性的暗面远超道德的底线,甚至演绎想象力的极限。
不过,对于维尔汀来说,她早晚需要面对这些——所以作为下属,夏洛克是抱着找乐子的心态,给自己这个仕途太过顺利的上司补一课。
也确实很有意思,维sir一直自闭到现在。
夏洛克满意的点点头,又看向此行另外一个未成年——那个神秘兮兮的小鬼在看到这一切之后,似乎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倒也是奇怪。
他是什么个情况?
无聊的中年人开始观察灰眸的少年——
…
艾莲有点无聊的环顾四周,在无关人士跑干净之后,只剩下酒吧原来的服务员心有顾虑,脚上动作慢了点,被艾莲等人当场拿下,征用为厨子。
那些在地上躺尸的糖人也很快被拖走,一些喝到神志不清,嚷嚷着要“推翻基金会”的酒蒙子也被敲晕丢到仓库。
现在这里清净了很多,艾莲也终于能重新寻找有关自己记忆的痕迹——但很可惜,那些在颅内红液里涌动的画面,与眼前的这个酒吧没有一处对得上。
这个地方早已面无全非。
风格晦涩的装饰物估计都被倒卖了一遍,连原本砌墙的黑石都被扣了个干净,换成了一堆劣质的摆件,神秘感荡然无存。
随便招呼来一个路人脸小哥,艾莲用聊天的轻松语气发问:“这个地方,你们经营了多久?”
小哥是犬科的类人种,屁股后面的尾巴被死死夹在两腿中间,哆嗦个不停:“我不知道……我是临时工,新来没多久,他们在干的事情我什么都不知道,阁下,我……”
闭嘴吧你……
艾莲不耐烦的给他麦闭了,搞不懂为啥是个坏逼就有说不完的解释。
“我们有这么可怕吗……”
“当然。”
又是夏洛克,他好像很喜欢听别人的自言自语,然后认真的去解答,感觉性格比维尔汀还更加恶劣一点,“远郊的派系就跟基金会养的狗……不对,养狗太麻烦了,应该说跟养鱼一样。”
“忙起来的时候懒得搭理,无聊的时候就瞥两眼,有空喂两粒食,没空就饿着。那些派系恨不得求我们多关注几眼,一边喊着掀翻基金会的口号拉新,没人注意的时候对着我们跪舔——就是贱。”
造成这种现象的主要原因,还是力量的完全不对等。
靠抢占垃圾扩张的势力,和靠寄生才能活下去的群体,要怎么与生产这一切的巢对抗?
在排除掉“密教”的情况下,不管是黑手帮,绞杀党,还是暗巷工坊,兄弟会,骗子与逃犯之家……远郊所有派系,所有的武装力量加在一起,也就是一个大审判者半天的工作量。
你让夏洛克来,给他足够的时间,他也能将远郊绝大部分派系的头领一个个按死,就像按死几只比较大的蚂蚁。
这是凡俗与超凡之间的天堑。
远郊派系从来不是基金会的敌人,他们还不配。也只有同样踏足神秘的密教能跟对策局的菜鸟探员们过几招,但那些野鸡出生的密教徒,通常混乱无序,自大愚蠢,根本组织不起来成规模的力量,绝大多数情况下成不了气候……
就算真的让他们壮大起来,说明里面的聪明人占多数,在面临基金会的招安,聪明人就是最早投降的。
“基金会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大礼池」的异动,还有巢外的威胁上,远郊的那些家伙还也不值得我们废太多心力……”
说这句话的时候,夏洛克突然听见一旁少女的轻叹。
“……”
他想了想,沉声补充:“不过还是有例外,就比如我们这次前来远郊的目的。在一堆土鸡瓦狗中,也总会出现某些怪胎……”
“前段时间,就有一个密教统合了远郊所有的派系,他们的声音成为了这里唯一的权威,那位导师甚至差点进入了「禁忌」档案,险些,收容院那帮疯子就要掺和进来了……还好没酿成大祸。”
“啧……”
夏洛克又点起一支烟,砸了咂嘴:
“不过那也已经是过去式,即使是这种级别的怪物密教,还有那个诡异的导师,也是很快就归于沉寂。他们终究只是阴影里的老鼠,掀不起什么风浪……”
艾莲歪了歪头:怎么感觉你对密教的攻击性这么强啊?
“……”
这个话题让维尔汀有点不适,刚启唇想要打断,而一边的艾莲却是恰到好处地切入:“前段时间是什么时候?”
夏洛克瞥了他一眼,似乎不是很理解这个问题,但想到这也不是啥机密,等到他们入伙自然也就能从档案库翻到,就无所谓的答道:“那个叫「辉光之镜」的密教,从大概一年前开始活跃,到三个月前沉寂,跟对策局互相问候了大半年,也算有点硬实力……呃,你咋了?”
.
.
“没事。”艾莲把头磕进袖管,闭上眼睛,“饿的有点头晕,我稍微休息一会。”
琳突然站起身,走向后台:“我去催一下。”
“……”另一边,涅微不可察的朝靠近艾莲的位置挪动几步,拉来一张高椅坐到他旁边。
无形的漆黑烬灰,在两人身边扬起——
「我吹灭黑夜里的烛火,躲藏在灰烬包裹的世界尽头,于是无人能再绕过黑幕,窥探无声看守的角落——」
静默的准则前所未有的厚重。
“哥哥?”声音从脑海里浮现,艾莲没有回应,他摘下眼镜,用一只手掌死死盖住脸——
“辉光之镜……”
「辉光之镜」
辉光——
像是捉迷藏一样,他从中指与无名指的指缝间,露出一只,进行着狂乱的单调的无规律颤动的,覆盖着苍青色瞳膜的眼睛。
圆框眼镜从他另一只手中掉落,“哐”的摔个粉碎,变成一地闪着亮光的细尘。
灰烬往那个方向聚拢,将声音与异动尽数填平,四周越来越暗,刺目的灯光悲鸣着被涅的力量捏碎,狭小昏暗的世界里只剩下两个同样单薄的身影。
“哥哥…?”涅握紧艾莲垂落下去的手,像只做错事的猫。
寂静到来。
.一秒
「辉光之镜」
“我好像想起来了……”艾莲抬起头,捂着半边眼睛,将那抹苍青色藏在手掌后面。
.两秒
“那是我的东西。”
蛾的伪装好像出了点问题,或者说受到干扰,失效了一部分,他的半边瞳色恢复成了那只狐狸时的状态。
尽可能不要让两人看到。
然后,只需要最后一点点刺激,我就能想起来——我的原身,还有那些丢失的记忆。
就差一点点……比如,名字,或者是代号。
他用露在外边的那只灰眸看向夏洛克。
.
.
看起来状态不佳的少年佝偻着脊背,有点发抖着抬头微笑,他轻声问着:“前辈,我其实还是搞不懂,明明这么可怕的一个隐秘组织,为什么会突然沉寂了呢?还有他们的导师,基金会与他在远郊纠缠了这么久,应该也把他的底细查清楚了吧……”
「哥哥,这样太刻意了,会露馅的。」
涅把他的手握得更紧,但艾莲好像没有反应,他半眯着眼睛,蛾之准则化作他灰瞳中斑驳的花纹,振翅声越来越激烈,腹中所有红液都被他投入那片池沼,来完成这一次诱导——
夏洛克与维尔汀,在振翅声里逐渐失神……
「说出来,那个名字。」
简直就是疯了,还未萌芽的资格者,竟然在试图向两个更高位的神秘学者施加干涉。
明明他还可以等,时间还多,机会也还多。等离开这个酒吧,接下去就会去探索原身的巢穴,明明在那里,艾莲可以用更稳妥的方式揭秘他自己的身份,不需要面对激怒对策局专员的风险。
可……
只要待在这个地方,他就感到躁动,总有一种宿命感在召唤艾伊,他要收回某个一直在等待自己的东西……
「告诉我,他的名字——」
他死死盯着夏洛克,由于涅的掩护,加上几人在旅途中建立起的了解与初步信任,让夏洛克的潜意识里并没有生出对艾莲的抵触,恍惚中,他的神秘度并没有本能反击来自蛾的“诱导”。
「我没有敌意,只想知道他是谁——」
本质源于司辰的蛾之影响侵入两人的红液,振翅声中,夏洛克逐渐迷失,他嘴唇振动,发出低语:
“我不知道。”
?
不知道?
艾莲一愣,瞬间像是被迎面泼了一盆冰水,腹间的无形薄翅被打湿而失去力量,振翅声变得沉重而迟钝,仿佛下一刻就要停止。
怎么可能不知道!
诱导都已经成功了,就差一点点,你怎么可以不知道?
wdnmd基金会,连个密教头子的名字都不知道,你们的情报部门也都在忙着泄密吗?!
强忍着心中的不甘,艾莲尽全力保持着脸上的笑容,只希望在蛾之影响消散后,不要引起两人的警觉。
“我的好队友…我现在道歉还来得及吗?”
涅已经眯起眼睛——
.
.
“灰…”
兀的,在振翅声停歇的前几秒,维尔汀微弱的声音,突然从帽子下面幽幽传出:
艾莲没听清:“什么?”
“那位沐光者,他是「灰」”
少女像在梦呓:“他叫灰先生。”
.
灰?
振翅声彻底消散。
茫然的艾莲,还有回过神的对策局两人组,都在同一时间陷入沉思。
“不对劲!”
夏洛克总觉得哪哪都不对,刚才的蛾之诱导虽然没有留存记忆,却还是像蜗牛爬过叶片会留下黏液一样残留影响,被无形的红液所察觉。
他已经提起警惕,打开了自己的智库,开始检索状态追踪记录,看看有没有受到神秘力量的干扰,维尔汀也皱着眉,在做同样的事情。
糟了——
并没有那种灵光一闪,记忆复苏的感觉从脑子里涌出,属于是莽完就后悔。
艾莲暗暗叫苦,现在得想办法怎么把自己刚才的出格行为瞒过去……应该不是啥难事,自己的人设造得很完美,加上这里是远郊,周围还有一堆陌生的倒霉蛋打掩护,应该怀疑不到他头上。
“你们听我说……”艾莲张张嘴,却没有声音发出来,不知道在某个时间节点,好像有静默术作用在他身上,却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
他环顾四周,满脸茫然。
隐约中,白蜡木之门又一次浮现在他眼前,纯白的门扉微启,晦涩的意义被阴影包裹着流入他的眼眸——
「有宏伟者向你讲述一个故事:很久很久以前,骄阳仍高悬塔尖的时间,玫红极光与蓝青电光争夺着天空,无黄昏亦无黎明,只存在预备为午的时辰和停滞于午的时辰……」
.
“?”
发生了什么?
艾莲看向身边的涅,却发现女孩的状况有点怪异,一层墨汁般粘稠的浊液在她周身晕染。
那些游荡在虚空里的黑暗,像是光滑无足的环蛇,伏行蠕动的长虫,用一种无法理解的姿态在这个空间里游动。
刚才的对话……唤来了什么?
晦涩的神秘里,有某种无形却又宏伟之物,于无声中降临。
艾莲感到毛骨悚然,而门扉仍在轻声揭示——
「启示的角声奏响,第一场盛宴的时间……盛目骄阳化作盘中圣餐,于辉光中被分食殆尽。“残日”,“孤月”与“冷冽白花”享用骄阳之遗,吞吃宏伟之果,那之后年辰分为四季,日辰分作黎明,白昼,黄昏与黑夜。」
.
“涅!”艾莲在脑海中呼唤,但以往那些敏感的红液好像失活了一样,连分毫涟漪都没溅起,平静如死水。
“夏洛克?维尔汀?”
他又试着唤醒面前的两人,可无论是声音,还是动作,都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将他与整个现世分隔开。
艾莲瘫软到地上,静静看着门扉中无穷无尽,仿佛要流动到时间尽头的黑色字符——
「宏伟的启示之二:……天光寂灭,辉光将死,四季如入水之雪,遗失存有之证。即使是凋零与寂静之“冬”,也在池底溶解成红液,自塔尖沉默着掉落,“寂亡”迎来寂亡,“死去”承接了死去……」
万籁俱寂,此处噤声。
.
「天光死去以后的季节,“冬”的尸骸腐朽糜烂,无形之物将其吞吃。漫长的时间于无声中凋零,在“冬”的遗骨上,有焦灰遗留保存,有微小轻盈之物扬起。」
“咕——”
突然,死寂中有物鸣啼。
艾莲扭过头,连呼吸声也随即熄灭。
.
一只小巧的,有着漆黑却璀璨羽毛的鸟静静站在他的肩膀上,没有重量。
它的喙是洁白的,和那扇门扉一样纯白,像是孕育在云层中未落的初雪,那双闪烁着未知光泽的眼球,是不可转述的凋零,如褪去一切底色之后的残渣与焦炭,它正注视着艾莲的灰眸。
“咕——”
它鸣啼,这是死寂中唯一得到许可的声音。
于是门扉惶恐,像是接触不良的泵阀,流出最后几行呓语:
「叩见:静止与凝固之神,沉默的主人,有翼者之王,漆黑的默示录,徘徊于无冬之节的余烬,凋零之死,厌恶吵闹的黑鸟……」
「流淌的灰质召来“烬”之司辰——“默鸦”」
艾莲与肩上乌鸦视线交汇,无声对视,他感觉自己发抖得厉害。
「祂正在凝视你。」
「现在,嘘——噤声!向祂表达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