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的设置,古已有之,大瑞朝定国子监也是依循前例,不过在具体细节和职权上,还是有所变动的。
不只是和前朝、更久远的朝代比,就算是和开国时候比起来,眼下的国子监也有很大的不同。
大瑞开国时,天下初立,百废俱兴,那时候的很多大儒、宗师,在战乱的时候死伤不少,余下的也是避难的避难、赴义的赴义、隐居的隐居,不只是大儒一级,就算是寻常的读书人,也是死伤众多——军阀割据的时代,用的刀剑说话,谁会和你讲道理?
这样也造成了王朝初建时的一些问题,就是可用官员不多,马上打天下的将军,打仗是一把好手,可说到治理地方,就有所欠缺了,将他们当做官员,送去地方,无异于虎入羊群。
所以,大瑞太祖所采用的方法,就是将培养出来的年轻士子,直接予以重任,越级提拔,其中的很大一部分,就出自这国子监。
随着时代变迁,科举再兴,官员的递进、考评、分属,逐渐完善,国子监的监生没了先辈们的机会,可越级提拔的事情,也令国子监的地位和名声稳固下来,成了受士子们向往之处。
这里面除了精神因素之外,还有就是基于现实的考量。
国子监神位国学机构,其内监生一般都会科举有成,日后为官,自然而然的就会形成一个圈子,互相帮衬,能提前入内学习,无疑能为日后为官打下人脉基础。
而且,从国子监走出来的监生,一旦金榜题名,起点也和一般的进士、同进士不同,这种不同便是国子监影响力的体现。无论是从中走出来的告官、还是在读的监生,都会对有监生资格,得了进士之位的新近官员,寄予厚望。
在这种集体意志的关注下,就算是吏部,也要思量一下影响,不得不有所妥协,最后渐成俗定。
凡此种种,都注定国子监的特殊地位,这种地位。又反过去影响士林,被很多大儒、宗师所看重,于是时常就能看到,不少学说派别的大儒,会透过弟子门人、亲朋好友等关系,来国子监讲学,他们需要的,正是将自家学说的烙印,留在国子监中。以期日后监生为官,影响行政力量,促进学说的流传。
这本就是互惠互利之事,大儒、宗师需要监生传学。而监生也由此得以受到顶尖大儒的教诲、熏陶,反过去使得国子监对士子、学子的吸引力不断增强。
当然,这也不全是好事。
平日里,国子监就充斥着官场、学术等交融的气氛。和寻常的学府、书院不同,不似官场那般污秽,但终究多了些琐碎心机。在国战开始之后。其中气氛又有所变化,平时讨论的话题,也从单纯的学术之争,变成了对国战局势的猜测和争论。
和朝廷一样,国子监的监生们,对这次的国战,也有着各种不同的看法——
有的人认为此战太过突然,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但既然开始,就该支持;
有的本就对朝政有不少看法,认为内尚未安定,何谈攘外?所以从一开始就不支持;
自江南而来的监生们,则觉得大瑞安稳几十年,国泰民安,不应轻起战端,徒耗钱粮不说,说不定还会将好不容易开创的安稳世道,给毁于一旦。
不过,江南监生的主张,却被来自北方的监生们嗤之以鼻,这些监生的家乡,时刻受到战争威胁,每年都有胡人寇关入内,劫掠一番,对北邻可谓是深恶痛绝,所以一听国战之事,立刻欢欣鼓舞,全心维护。
除此之外,也有如剑南道等地过来的监生,持着各种不同意见,有的主张深思,有的并不看好国战,还有人认为,应该先平息南疆、西南、西北等地的隐患,才好和柔罗人开战。
这些个看法,都有足以支持自身的论据,但归根结底是由于出身、背景不同,造成的认知差异,进而诞生了不同的结论和看法。
国战尚且如此,对挑起国战之人的评价,更是五花八门了。
监生因为所得消息有限,立足视野也有偏差,所想所行,诸多判断,都是依据平时经历的事情,又或以道听途说的某些观点作为参照,他们并没有看出来,大瑞高层对此战早有酝酿,那柔罗人的崛起,也决定了中原、草原必有一战,只是时间早晚、长短的问题。
看不清楚这一点,自然就有人把挑起国战的责任和缘故,归结于邱言。
实际上,邱言之所以会出现在草原上,根本原因,是随团出使三水,而使团本身的使命,正是和三水诸部联合,为攻击柔罗人做好准备,由此也能看出,就算没有邱言插手,国战正式爆发也只是时间问题。
但因为视野和情报的局限,不少反战、主和的监生,无形中将邱言当成了挑起战乱的罪魁祸首,他们也都知道邱言的成就和地位,但每当前线传来死伤消息,还是忍不住黯然神伤,然后就要找一个目标宣泄,邱言无疑就是这么一个选择。
不过,不久前皇帝的一封诏书,使得邱言一跃成了国子监的官令之一,倒在监生中掀起了些风浪,加上有心人推波助澜,一部分监生立刻心潮澎湃,要与邱言辩论一番,来声张自己的观点,为国与民请命,要代表无故惨死的兵卒、替被卷进战乱的百姓,与邱言一辩!
在这种情绪的激励下,邱言的位格、名声,反成了种催化剂,越有名,越让学子们血脉沸腾,生出一种不畏强权、不惧学理,一心为民的感觉。
只是,最初的激情稍微退却后,群情激奋的学子心中,不可避免的升起凡俗之念,这也是人性使然,除了纯粹的理想,一些其他考量慢慢渗入心中,让他们有些患得患失,但对与邱言辩驳,却也多了一点期待。
不过,这种期待、激烈的情绪,却因邱言忙于整理典籍、道藏,被一点点消磨——受了职后,邱言一次都未曾来过国子监,这无疑使卯足了劲、想要有所表现的监生们,仿佛一拳打在了空处,那一开始的锐气,慢慢的消磨殆尽。
就在他们的心里的那股劲儿将泄之时,邱言的突然到来,又重新唤起了他们的心思。
今日,国子监直讲,很早就通知了监生,说是新任的博士要来考校学问,让他们早作准备,那监生如何还不知道,是邱言要来?
所以,不少监生立刻就动了心思,要提早做好万全准备。
“我等要为民请命,所以才与邱博士辩论,但邱博士的学识,有诸多大儒证实,又是兵家宗师、状元魁首,虽然挑起战乱,但在草原攻无不克的事迹不是假的,论及这些,我等必然不是对手,要引以为戒!避实就虚!”
一大清早,就见到几名监生聚在一起,商谈对策。
邱言在国子监的职位,是国子监博士,这里的监生称呼他时,不是称都承旨或者学士,而是叫邱博士,这个称呼,与邱言前世的某些称呼类似,但论及位格、含义,却是千差万别。
“不错,凡事都讲究以长补短,在辩论之前,我等须得要有自知之明,要论学识,如何是邱博士的对手?所以这次,咱们要扣住一个‘理’字!因为咱们肩负天下之望,是替天下百姓说话!”
“正是如此,是为民请命,不是争名夺利,要通过这一场辩论,使天下人能知道一点道理,开启民智!不再蝇营狗苟,也不懵懵懂懂,而是要知晓自身之命!”
……
这一声声口号,越说越是让监生学子们激动,但到底有人还存一点理智,见到边上有一名监生走过来,顺势就问:“方兄,你是从剑南道过来的,对那位邱博士,可有了解和看法,不妨说出来,给咱们参考一下,也好知己知彼。”
那监生听了,看了询问之人一眼,摇了摇头,并不言语。
这个动作,让那询问之人面露不满,遂追问道:“方子延,你是什么意思?就算不知,也可将听过的些传闻说出,我等也算是消息灵通,这坊间传闻乃是主要渠道,所谓无风不起浪,传闻中有着大学问,隐藏真相,以我等的见识、学识,足以发现那常人难以理解的隐秘之处!”
听得此言,被问之人还是摇头,同时开口道:“你们若是聪明,就不要生出与邱博士辩论的心思,安心听他讲学,必有收获。”
“你……”询问之人一愣,正要再说,整个屋子骤然一静,就听脚步声响起,一身国子监官袍的邱言迈着步子,缓缓走了进来。
他人一来,屋子里就骤然多了股淡淡威压,使得心思各异的监生们都安静下来,归于各自座位,将典籍经义摊好、摆开。
接着,邱言来到最前面,环视屋中人,微微一笑。
“听说,你们对国战很是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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