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宁府,张家大宅正堂。
这大堂占地不小,古色古香,地上铺着方砖,堂中摆着红木桌椅,檀香满屋。
张家祖上由科举发达,后来借此人脉,转而经商,留下好大一片家业,到了张老爷这一代,已然成了纯粹的商贾。
拖着病体,张老爷坐于主座,他脸色蜡黄,眉宇间有股淡淡黑气,嘴唇苍白,但整个人的精神却从病中脱出。
张老爷跟前,左右两排的椅上坐满了人,有老有少,都是衣着鲜亮,气度不凡,流露着养尊处优的味道,只有左首第一位空着。
这些人神态不一,有的脸露喜悦,有的不动声色,也有那喜怒形于色的,面色阴沉,但却无人言语,都在听着坐在右首的少年人说话。
“这几幅字……”
这少年穿着深衣,带着方巾,年龄不大,但不见半点稚色,双眉细长,双眼明亮,整个人流露出一派大家风范,一开口,好似大儒在宣讲道理。
他拿着几张枯黄纸张,看了又看,最后摇摇头道:“这字不行,有形而无神,看上去似模似样,其实是东施效颦,贻笑大方!我在关中时,常有人拿着自己的字上门讨教,很多人的造诣,与此人相同,甚至有的还稍胜一筹。”
少年说话间,放下纸,淡淡一笑,看似谦虚,却流露出傲然意境。
张老爷眉头微皱,说道:“祁公子的名号,老夫早有耳闻,三年前就名满关中,被誉为少年书圣,那手字当真是惊天地泣鬼神,只是这几幅,乃是小儿好友所写。先前确有镇邪功效,助老夫脱离病困……”
不等主人家把说完话,那少年就笑道:“张老爷,我此来蜀地,是看在三郎的面子上,不是来和别人比论书法的,那人的字如何,我并不关心,也无需关心,我只问你。这次染邪,是谁的字将邪气镇住的?”
被人打断了话,张老爷自然心中不快,但听少年如此说辞,也知是实情,他大儿子张振带来的几幅字,虽曾镇住邪气一时,让他病情好转,但没过多久就再次复发。甚至变本加厉,若非面前这位少年,可能真就一命呜呼了。
这是救命之恩。
这时,少年旁边的一名青年站起来。开口说道:“父亲,那邱言我也听说过,毕竟是远宁府的道试案首,不过有人说。他这案首是托关系得来的,想来心术不正,这样的人。纵能写出好字,但又如何能以字镇邪?估计先前只是凑巧,而祁公子不同,那可是关中书圣!字通鬼神!”
这个说话的青年,是张老爷的三儿子,名叫张宇。
张家老爷,妻妾成群,嫡子只有张振一人,这张宇乃妾所生,是庶出,按理说是无资格继承家产的,但张老爷有心让张振科举成才,其他儿子因此便有了接触家业的机会,这张宇在打理关中产业,才有机会结实关中的一些个人物。
突然,坐在张宇旁边的青年出声道:“三哥言过其实了吧,不过写字而已,难道还真能治病?”
这人也是张老爷的儿子,名叫张进,同样是庶出,但与张振交情不错,他见张宇言语中诋毁张振之友,这才出言。
只是,这话一说,张宇还没回应,那少年就转过身来,冷冷的看了张进一眼,那眼神竟令张进通体冰凉,忍不住颤了一下。
“我祁九联此来,不是来听你们点评的,你们也不够格评我的字,若非张宇相邀,此时我本应与白昭元等人谈玄论道,何必来剑南道这穷乡僻壤?”
这祁九联,人称少年书圣,是关中有名的书法大家,年纪虽轻,但一手字早就登堂入室,甚至上达天听,先帝在时,曾多次召见。
听了他的话,在座诸人有了骚动,不少人窃窃私语。
“白昭元?我听过这个名字,天下第一才子!”
“这祁九联,能与白昭元谈玄论道!不得了啊!”
……
因为一个名字,众人对祁九联的态度陡然变化。
正好这时候,堂外来了名仆从,急急忙忙的,仿佛碰上了急事。
“何事慌乱?”
仆从一进大堂,顾不得给其他人行礼,就到了张老爷面前。
“老爷,刘府与郑府知道了祁公子的事,派人过来讨字,听他们说,两位老爷都昏迷过去,不省人事了。”
张老爷闻言一惊:“嗯?刘宁远和郑成虎?前几日,他们从我这取了几幅字,不是已经好转了么,怎么突然就恶化了?”
张宇抓住时机道:“父亲,都说先前那几幅字只是凑巧,既然人家派了人来,就赶紧让祁兄写两幅字送去,救命要紧!”
那祁九联也道:“也好,正是个机会,我可当场书就,让尔等见识一下何为书法神韵。”
听了这话,张老爷点点头,吩咐人下去,不消片刻,就有几个仆从抬着桌案,端着笔墨纸砚走了过来,在大堂中央摆好。
祁九联也不客气,走上前去,拿起笔,摊开纸。
顿时,他整个人的气息发生了变化,看似单薄的身躯,竟是释放出淡淡气势,给人种高山仰止的感觉!
“深识书者,惟观神采,不见字形!”
口中念着一句,祁九联露出一抹笑容,宛如佛祖拈花,淡然自若,手腕转动,毛笔随心而动!
在他的心中,对于书法的热爱、追求,化为念头散发出来,引动了周遭灵气。
大堂、桌案、人、笔,在这一刻,仿佛融为一体,有种浑然天成的感觉,那笔下一道道墨迹浮现,交叉蜿蜒,竟有气势呼啸而出!
两张纸,两个字,都是福!
字一成,神韵冲霄,充斥厅堂,让在座诸人有种有福临门的感觉,就算那对书法之道兴趣了了的,看了祁九联写字时的动作、神态,心中一样生出感慨。
“这才是书法!”
啪!
祁九联放下笔,神气内敛,双眸闪烁,他将两幅字拿起,抖动一下,纸上的墨迹中好似绽放出七彩光芒!
纸动风吹,墨迹自干。
“此为神韵,非虚有其形之徒能比。”
祁九联年龄不大,有着少年人的傲气和凌人气势,一番作为,引得满堂皆惊,自然得意,负手而立。
刘、郑二府的仆从赶紧上前,各自拿了一幅,连连称谢,然后迫不及待的离去。
这是,大堂诸人看向祁九联的目光都有了变化,便是张进,在看过了祁九联泼墨成字的情景后,都露出惊容。
没过多久,又有人寻上门来,同样是讨字,只是这批人还没走,后面又有人来,一时间,张家门庭人来人往!
在这人流穿梭中,张振与邱言到了府外。
看着侧门处人来人往的景象,张振心犯嘀咕,却还是转头道:“贤弟,你在这等着,我让人通报一声,开正门迎你。”
“不用这么麻烦。”邱言摇摇头。
“要的,这事不能马虎……”张振说着,着人进去通报。
没过多久,那人回来,一脸为难的道:“大少爷,老爷吩咐,让您带着邱公子,去厢房休息,等忙完了这会儿,晚上再给邱公子接风。”
“什么?”张振听了,眼睛一瞪,“先前若非那几幅字,家中不知要乱成什么样子,现在邱兄远行回来,不及休息,就马不停蹄的赶来,仁至义尽,不开正门迎接本就说不过去,为何只安排在厢房?不行,父亲在哪,我去和他理论!”
回禀之人面露难色,小心的看了邱言一眼,在张振耳边轻声道:“老爷在大堂招待少年书圣,那位书圣正与人写字,镇压邪气,您还是先忍一忍……”
他的这番话,如何能逃得过邱言的耳朵。
“少年书圣?一个少年,就敢称为书圣,定是在书法之道上造诣颇深,能写出神韵,这样一来,确能调动念头和灵气将邪气镇压下去,只是邪气只是微末,真正的根源乃是那施术的人或者妖物,用字画只能镇压一时,治标不治本。”
想到这里,他有了主意,看到张振还在不平,走过去道:“张兄且安下心来,既然令尊病情已经好转,那我去不去,也都没什么分别了。”
“你看这事闹得……”张振一脸羞惭,“实不相瞒,我与三弟有些龃龉,他这次邀了少年书圣过来,估计想借机打击我在家中的威望,却让贤弟你受了辱,事情的经过我已经问清楚了,是那少年书生贬低你的字,但他却不知道,那是你书法未成时的练笔之作,我定要禀明父亲……”
邱言摇摇头:“算了,不争一时得失,先前听你说,那位孙刑名先后两次求字不成,现在卧病难动,我既然来了,不妨过去看看。”
见邱言有了去意,张振越发羞惭,但也知道父亲的脾气,更知道自己三弟的心性,现在过去,怕是要自取其辱,便点点头,带着邱言朝孙刑名的家走去。
二人刚走,张府地下,两道身影渐渐凝实。
两道意念交谈——
“先前被那疯子一顿追打,差点误了事,没想到张府竟这般大胆,要以人道书法干涉神通!这个祁九联,估计就是张家小子请的救兵!”浑浊之念传念。
而后,飘渺之念道:“不错,既然撞上了,定要破了这小儿的书法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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