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里话外的中心只有一点:他不是看不出来穆祺的诱饵,相反他很看得出来;所以他不是被穆祺诱惑,纯粹是自己愿意才答应帮忙,更谈不上什么被诱惑后的不平与破防;只不过纯粹是以旁观者心态建议穆祺耗子尾汁,以后不要再耍这种小聪明——当然,这只是友好的建议,绝不是什么破防后的不满。
唠唠叨叨说了好几句,刘礼终于倾吐完毕。他写完姓名后起身欣赏,越看越是满意——不同于穆祺那种狗爬字,他的字体可是相父一手调·教出来的,仅凭这一点就胜出太多。
穆祺全程默默,一言不发;待到题字告一段落,他才慢慢开口:
“倭寇进犯沿海,实在无礼,朝廷肯定要回击。等到六月份大船操练浑熟,就可以带着海军袭扰东瀛的港口,切断海防,再来一次大的。”
“……再来一次大的。”
刘礼重复道。
说出这话时,其实他心里很是不屑。同样的招数怎么可能生效第二次?这一回他已经参观了抗倭战争也算过足了瘾,当然不可能再买第二回单。穆祺想用一模一样的套路再拐骗他,未免太过于狂妄了些。
所以他清了清喉咙,打算强硬回绝穆祺的试探,让他好自为之。
“考虑到现在的国力,可能也就只有逼迫倭人投降,签一份城下之盟了事。”穆祺淡淡道:“如果可以的话,我打算在金陵签这个投降协议,你们愿意来看一看吗?”
第106章预判
第二日的卯时,穆国公世子照常到主军帐中主持军议,只是身边破例带了一男一女两个随从,左牵黄右擎苍,横行而来威风凛凛。这一次临战前的军议非同寻常,世子亦郑重之至,言语举止不敢稍有逾矩,神色肃然不苟言笑,数十日以来罕见的表现出了肃穆;而侍奉左右的男女两位随从亦器宇昂赞,气度不凡,三人一路走来,声势上很像那么回事。
还是那句话,剿倭大战是天大的事情,意义非凡的节点;这样可以影响历史转折的节点,一定要搞得体体面面。作为全军上下名义的最高层实际的吉祥物,你做个花瓶也要做得恪尽职守,必须得在全军面前树立可靠稳重能安人心的形象,这也算是花瓶的一份小小贡献。世子——以及他身边两位——平常或许可以毫无顾忌口出暴论想创谁就创谁,今天却必须规行矩步踏踏实实,不允许出一丁点纰漏。否则将来史书工笔,给你记个大战前“飞扬浮躁”,那谁受得了?
人家是来围观历史追求参与感的,不是来转着圈丢人的。为了今天的大事,刘礼和赵菲甚至还特地省下私房钱给自己弄了身又低调又有质感的衣服,姿势神态都悄悄排练了好久,就是在场面上不能有一丁点的不体面。要是谁胆敢在这样的大事上做耗,两位必得让他见识见识轻重。
世子名义上是主持会议,但实际上只是行礼如仪,走走过场。但今天走过场搞流程的时候,他却特意停了一停,而后对着下首的戚元靖微微一笑:
“见过戚将军。”
戚将军三个字格外加了重音,但说完后却又没有别的吩咐,只是坐在原位含笑不语。可站在身后的一男一女两位随从却忽的抬起头来,借着椅背的遮挡调转视线,几乎是以某种灼灼发亮的眼神直勾勾盯着戚将军猛瞧,神色之炙热殷切,不像在看外人,倒像在看活龙——恨不能立刻图摹写真永作纪念的那种活龙。
即使有椅背与布幔的遮挡,这样的眼神也真是太过于刺激了,以至于戚将军愕然惊讶,忍不住回看了一眼——世子奉命剿倭以来,处处都是低调小心,深居简出,从来没有这样大张旗鼓的率仆役随行。而且,他与世子会面也有多次,并未在穆国公府的下人中见过这两张颇为面生的脸;仅以此惊鸿一瞥的气度而论,不像是寻常仆役,倒更像是……
世子咳嗽了一声,自袖中摸出一个信封放在座上,才慢条斯理的开口:
“好教戚将军知道,昨日有两位贵客上门拜访,说是愿意为抗倭的大事尽一尽心力,各捐资一万五千两以为赏额,每颗倭人头颅悬赏三十两白银,外加绸缎一匹;点验首级后立刻交割,绝无迟误。”
这话说得信誓旦旦,戚元靖却不觉微有迟疑:世子这几天的行程他都是知道的,除了点卯发呆行礼如议以外就是独居密室,哪里来的时间见什么“贵客”?再说了,地方上捐钱犒劳军队确实是常事,但三万两毕竟是极大的数字(都够飞玄真君斋戒一回了),肯定得交付得人,才算放心——不是他戚元靖放肆多嘴,穆国公世子的口碑,恐怕实在是……
“敢问是哪两位义士?末将也好作书答谢。”
能捐三万两的能是普通人吗?世子高来高去可以不在意,他戚元靖还是得小心敷衍,处处都照顾周到的。这就是底层爬上来的高情商,绝非寻常纨绔子弟可以比拟。
但世子只是挥一挥手,从容淡定:
“不打紧。这两位姓刘姓赵的义士都是一心为国,哪里用得着什么虚词答谢?人家说了,只要能在剿倭的事情上有所贡献,区区一点身外之物,本来也不算大事。”
说到此处,他笑意盈盈,特意左右顾盼向旁边望了一回。而两位不知名的义士亦神色自若,目不斜视,浑然不以此三万两为意——人在关键的时候就是要掌得住;虽然这三万两也是穆祺刘礼赵菲精打细算,拼了老命才从牙缝里省出来的私房钱,但该省省该花花,银子就是要花在刀刃上,还要花得大度、花得洒脱、花得体面。将士在前线杀敌奋战,后面的勋贵们出一出血怎么了?这种关键之至的时候,但凡表现出来一丁点的吝啬心痛不情愿,那都叫驽马恋栈豆,守户之犬何足道哉,足够钉在耻辱柱上嘲笑一万年。
赵菲也好,穆祺也罢,大家都是刀枪里滚出来的,怎么能丢份呢?
这样一份从容淡定的气度极有迷惑的效用,至少戚将军就真被唬住了,以为穆国公府的社交圈子就是这么高端奢华,豪掷数万两白银,居然眼皮也不眨一下——以如今的收入计算,三十两白银都够京中五六口人的小官请下人雇老妈舒舒服服过个一年半载的了,更何况山东这样物价低廉的地界?拿着银子随便置田立业打点农具,下辈子的依仗也算有了。这笔赏钱撒下去,谁还不尽心竭力?
海战很看重这临敌无畏的士气,所以戚元靖亦不做推辞,再三道谢之后将厚厚的一叠信封收入怀中。为了表示殷切的谢意,抑或是向慷慨解囊的贵人释放善意,此次军议讲得格外详细,尽力要展示战场上的手腕。
顶尖的将领总是能根据形势的变化来调整战术,戚元靖就是这个级别的将领。以往常习惯而论,平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