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案的一角,只觉头晕目眩不能自已,几乎要仰面栽倒下去。虽然如此,他仍旧不耐烦的挥退了上前搀扶的小太监,瞪大着眼睛细看摊在桌上的几十页供状。而越看越是触目惊心怒火上涌,那一双眼睛立刻爆出了血丝:
“浙江的官到底在干什么!”他厉声道:“这样的供词也敢往上面送!”
陪同查看的司礼监秉笔们面面相觑,一时不敢说话;短暂寂静之后,还是资历最深的陈公公壮着胆子开口了:
“能做什么?不就是想要了我们的命嘛!审逆案就是审逆案,又是什么葡萄牙人,又是什么织造局,无非想把我们通通扯进去,一刀子杀了了事!杀了我们不要紧,这些耍笔杆子的怕不是要对着皇上来!”
这最后一句阴恻恻的带着杀机,是十二分的不怀好意。但李再芳此时要的就是这个杀机——君辱臣死,那些文武大臣们都有各自的退路,可他们宦官却绝没有退路;真要让这份供词呈上去将脏水倒在了皇帝的头上,他们也是该死了!
必须要动手,必须要还击,必须要让文官知道厉害。这时候要的就是杀气。
他慢慢转过头来,语气已经带了欣赏:
“你说得也有点子道理。”
陈公公猝不及防,登即喜形于色。
“但只是有道理还不管用。”李再芳道:“供词已经这样了,你说该怎么办?”
陈公公立功心切,立即开口:“当然是要叫他们重审,把这样牵涉宫中牵涉圣上万岁爷的话一句句吞回自己的狗肚子里!”
“供词已经上来了,怎么审?”
“这也不难。”陈公公能在司礼监立足如此之久,胸中自有丘壑:“杨得水不是陪同听审了吗?先让杨得水出头,说这份供词有伪造的嫌疑,再设法把那个不识好歹的主审官远远调开,咱们另外找个人连夜审了,立刻递到宫里。”
他向前一步,趁机道:“祖宗若是不放心,做孙子的替您老办了就是。这一次我亲自去跟杨得水谈,不怕他不答应。”
这个主意倒也很稳妥,李再芳沉吟片刻,转头问小太监:
“杨得水呢?办完了差事,怎么不见他来看我?”
小太监期期艾艾,但还是只有硬着头皮回话:
“好叫祖宗知道,杨公公他疯了!”
李再芳稍稍一愣,随即哼出声来:“这小子倒是聪明。”
的确是聪明。牵涉到织造局就必定牵涉到他织造总管杨得水,京城藏龙卧虎暗流涌动,无论他是硬扛还是认怂都不是上策,所以干脆装疯卖傻就地一躺,成为政治上绝对无法开口的死人。只有他开不了口,才能为宫中争取回环的时间,设法扭转整个局势。
“既然是疯了,那孙子就带几个太医去。”陈公公道:“不过这也正好。姓杨的疯了刚好可以有借口,就说陪审的都发了疯没有听清,审讯当然不算数,可以理所应当的再审一次……”
“可,可是。”小太监怯生生道:“陪审的记录也已经送来了,上面还有杨公公的签字……”
陈公公愣了一愣,随即勃然暴怒——一字入公门,九牛拨不转;陪审记录送来后整套程序已经完全齐备,就是司礼监也没有从中做手脚的余地了!
奶奶的,这样一来,姓杨的不就是白疯了吗?!
按照常理按照规矩,杨得水应该在察觉到不对的第一时间就装疯卖傻撒泼打滚搅乱整个审讯,他们这些大太监才有在浑水中操作的空间。现在字也签了文件也送了,你再发癫还有个屁用!没用的废物,碍事的杂种,连发个疯都不会的废物!
事已至此无可奈何,他又不能当着诸位同僚破口大骂一个疯子。眼见立功无望,陈公公脸色阴阳变换数次,终于狠声开口:
“和杨得水一起审讯的还有谁?真正是毫无心肝的东西,居然放纵这样的供词送上来!我看杨得水怕不就是被他们逼疯的!”
事到如此绝不能认错,所以干脆把锅往陪审的其余人身上甩,说不定还能逼着他们改口撤回公文。
小太监被这暴怒吓了一跳,低声道:
“这只怕……”
“怕什么?管他天王老子,咱家也要扒他一层皮。你说!”
小太监无可奈何,只有低声开口:“有一个锦衣卫,还有,还有穆国公世子……”
陈公公:……啊?
·
我打穆国公世子,真的假的?
第81章战争
不出司礼监诸位公公的预料,在收到材料之后,当今飞玄真君万寿帝君只是将供词看了几页,人立刻就红温了!
海刚峰毕竟不是直来直去的愣头青,虽然有犯无隐秉笔直书,但汇报中还是稍稍做了调整,尽量让言辞显得温和一条。可惜越温和越委婉心思阴沉疑神疑鬼的飞玄真君想得就越多,而想得越多越深,那几行供词就越发刺眼:
织造局!走私!一个是真君在乎的钱,一个是真君在乎的名,一份奏折同时踩中两个雷区,等于哐哐往皇帝脸上猛扇——飞玄真君要是这都没反应,那他这忍功也可以飞升当神仙了!
于是真君立刻破防了,他抓起公文劈头砸在了李再芳脸上,气得手都在发抖:
“反了!欺天了!”
又是这一句!人气疯了脑子果然不好使,现在什么阴阳怪气也想不出来了,只能蹦出这本能的一句怒骂来!
李再芳立刻趴了下去,拼命磕头:
“皇爷息怒,皇爷要保重龙体!”
李时珍千叮咛万嘱咐不能随便动怒,要是火气一上来再把哪根血管冲了,宫里不只能嚎啕了么?
飞玄真君呼呼喘气,左手扶着桌子不让自己滑倒在地,右手则哆嗦着结了一个清心印。将北斗静心的法咒颠来倒去默念九遍,才终于强压住心头那股燥火——只能说这一年以来被天书宗藩乱臣贼子接连破防的遭遇还是很管用的,至少相当有效的锻炼了老登的心脑血管;否则仅以今天这个突然上头的强度,他早就该瘫在地上两腿乱蹬了!
但现在……现在嘛,真君压下这股火气之后,至少还有心思细问:
“是谁审出来的这悖逆东西,说!”
“主审的是原上虞知县,现绍兴知府海刚峰……”
“朕知道主审的是谁!”皇帝呼呼喘气:“朕问你还有谁经手过!”
李再芳茫然了——审案审成这个样子,第一责任就该是主审官;怎么听飞玄真君的意思,竟好像还要帮着这海刚峰甩锅呢?
凭什么呀?
这就是信息差的要命之处了,李公公显然不知道忠诚值三百多是个什么份量,也显然不明白飞玄真君幽深玄妙的内心世界,所以愣了一愣之后,居然没有顺着皇帝心意找经手人甩锅——当然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