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的脸上多了一抹笑意。
“中倭相差悬殊,贸然进犯无异于以蛇吞象,又怎么可能成功呢?我想倭国的贵人也明白这这个道理。”穆祺声音平缓,仿佛自言自语:“所以,还是要日拱一卒,徐徐图之,先在大陆站稳脚跟,再谈将来。概而言之,‘欲征服中国,必先征服满蒙;欲征服满蒙,则必先征服高丽’——如果真要对中原动手,怎么也该先解决了高丽半岛,才能以此为跳板,横扫东北,南下侵掠……我说得对不对?”
他展颜而笑,抬头凝视楠叶西忍那张骤然失去了血色的老脸,目光清澈而又纯真,丝毫不带火气。
……所以吧,国家之间的宏大战略就是这么无聊又老套。即使相隔数百年,中心思想没什么变更。从各个角度上来说,都叫人乏味呢。
第31章信心
尴尬而可怕的沉默持续了片刻,楠叶西忍才终于艰难的移开目光。大概是冲突过于激烈,他的口齿都不太清晰了:
“我不知道世子想说些什么。”
没有直言反驳,而是顾左右言他,言下之意便是昭然若揭了。倭国的使臣眼神游移,却又总是忍不住偷偷的窥伺穆国公世子,试图判断出情报的来历
“是么?”世子神色不变:“那就只当是我的一点胡话吧……此外,烦请贵使转告倭国的高官们。无论世事如何变化,高丽都是中原的咽喉;而为了保护致命的要害,中原可以下定匪夷所思的决心,支付不可想象的代价——哪怕是在最困难的时候。当然,楠叶先生,相信我,你是不会想亲身体会这种决心的。”
语气轻描淡写,却令楠叶西忍汗毛耸立,真有了汗流浃背的错觉。他木然片刻,才终于涩声开口:
“坚决保卫高丽半岛,这是贵国皇帝的意思么?”
世子仔细看了他一眼,展颜而笑:
“楠叶先生很聪明啊,或者是从你们收买的眼线中收到了消息?好吧,既然双方都心知肚明,我也没有必要隐瞒。当今圣上的确对高丽颇有不满,也从来没有允诺过要给高丽什么安全保证……贵使的情报是完全正确的。”
都不必探知什么西苑内幕,只要看一看接待高丽使者的规格,就知道圣心已经有所偏向,要借朝贡事务来敲打高丽人了。这一次高丽使臣如此低调沉默,大约也与这隐约的风向有关。
当然,如今的龃龉还是小事,等到册封世子及高丽宫变的烂账正式爆发,双方的关系才急转直下,几乎到了难以挽回的地步。而倭国则趁隙入侵,搅动了整个半岛的局势;所谓“征服中国”的痴人梦呓,亦由此而甚嚣尘上,流毒之远,不可计算。
如今的倭人倒未必看得这么深远,但时时关注中原与高丽的秘闻,居心恐怕颇为可疑。楠叶西忍敏锐的察觉到了世子话中含糊的矛盾,立刻追问:
“所以,中原必定保卫高丽云云,只是世子的看法,不是贵国大皇帝的意思了。”
穆祺不动声色:“不错。”
楠叶西忍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照这个意思看,世子并没有得到大皇帝的许可,就擅自对外表态了么?我不懂上国的律法,但也听过儒宗君臣父子的纲常。世子这样的做法,是该算矫诏呢,还是该算妄测圣意?”
穆祺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微有惊讶。虽然被自己借助后世剧透的优势反复压制,但只要稍有机会,这位使臣仍然展现出了毒辣老练的手段。如果真不懂中原的律法,怎么会口口声声,安插的恰恰都是最敏感的罪名呢?
飞玄真君名为玄修暗操独治,擅权之心日益炽烈,决计容不下手下私心揣度圣意,伪造诏令染指皇权。日后夏衍夏首辅暴死刑场,多半就是栽在这个嫌疑上头。用如此的罪名来栽赃,基本就是磨刀霍霍,存心要置人于死地了。
——不过嘛,栽赃嫁祸这种事情,也是要看对方身份的。要是逮住了几个阁老的把柄把锅往他们身上一扣,大概真能吓得几位重臣心肺骤停魂飞魄散,不得不做重大的让步。但对于穆国公世子么……
穆祺径直往靠椅上一倒,翘起了二郎腿:“我无话可说,你要是非要这么想,那我也没有办法。”
楠叶西忍的表情僵了一僵。
“我朝高祖的《大诰》特许,上至言官下至耆老,人人都可以上书指斥奸臣;外藩的使臣当然也不例外。贵使要真觉得我做了什么,往礼部递折子就可以了嘛。”世子漫不经心,浑然不以为意:“不过当然啦,在弹劾之前,我建议贵使最好打听打听穆国公府的来历,打听达听我爹的身份,再做打算。”
他对着楠叶西忍微微而笑,在惫懒中带着某种高高在上、令人反感的傲慢:
“……否则,白白浪费了精力,也是不好的嘛。”
不得不说,在勋贵圈子里混得久了,穆祺耳濡目染,居然也学会了那种二世祖纨绔子弟动辄呼唤亲爹的做派。而且吧,以现下的局势,呼唤亲爹搞降维打击,恰恰嗨是最合适的法门。
《我的国公父亲》,晓得不?
穆国公府与国同休,不仅仅是老朱家绝对的皇权支柱,更是当今飞玄真君万寿帝君不可动摇的基本铁盘;世子的爷爷,上一代穆国公曾亲自到湖北迎候真君大驾;世子的亲爹,这一代穆国公更是死命将老登从火场救护出来,并因此严重烧伤,不得不回金陵休养。
因为火灾的缘由颇为尴尬(从后来的调查看,很可能是老道士深夜炼丹炸了炉,玩火自焚),穆国公养伤的事情不好宣扬。但有这两件事情顶在头上,那穆国公府就是本朝铁打的勋贵,躺着都能在核心圈子里混一个顶尖的位置。
与他那忘恩负义脑子缺根弦的金孙摆宗不同,老道士虽然自私自利刻薄寡恩,在权术上的算计却是老辣精准,毫无失手——没有人情味的政治是走不远的,而老登从来都很晓得在恰当的时候展现温厚,也从来没有让政治上的亲信吃过什么苦头。以穆国公府的地位,以两代穆国公的事迹,除非核心成员公然跳反篡位夺权,否则仅仅一个姓氏,便是稳如泰山的免死金牌。
而以穆国公世子眼下的表现么……与其相信他蓄谋篡位夺权,还不如相信他是高祖皇帝转世,文武百官只要v他五十,就可以在将来的剥皮实草大清点中保留全尸。
所以吧,任凭倭人将事情捅上天去,这种指控也没什么大不了。揣测圣意的罪名严重与否,全在老登一张嘴而已。而就往日的例子看,飞玄真君万寿帝君顶多也就是派太监将世子怒斥一顿,扔在家中关几天禁闭拉倒。
所以穆祺有恃无恐,非常放松,甚至有心情开一句嘲讽:
“……再说,我虽然年轻不懂事,但毕竟随侍御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