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略有些破旧的竹幡,上书“眼瞎心瞎,却求一败”!
而竹幡旁,是一位身着浆洗得发白的青衣,双眼上蒙着一块黑布的瞎子。
这瞎子身前,则是在地上摆放着一个棋盘和两碗棋子。
赢渊慢慢走到这瞎子跟前蹲下,看着对方莞尔一笑。
“你换了好几处地方,寻摸了好几次机会堵我。”
“现在我来了,能否说说,你到底找我何事?”
这青衣瞎子闻言沉默了片刻才涩声道。
“公子既已知道我乃居心叵测之辈,为何还要亲身犯险呢?”
听着这话,原本离着赢渊还有三步远的龙且,直接把背后的青铜棍都取了下来,直接站在了赢渊的身旁。
赢渊半点没在意,反而理所当然的答道。
“当然是想看看你到底有啥本事啊!”
“反正我有龙且护卫在旁,你但凡有些许冒犯的动作,龙且一棍子就能教你做人!”
赢渊这话一出,龙且嘴角微微一翘,而后胸膛挺得愈发高了。
同时,一双牛眼瞪得溜圆的死死盯着青衣瞎子。
那模样仿佛但凡对方有半点不对,他便真会一棍子下去一般。
青衣瞎子倒没有因为此事而紧张,他只是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公子果然是自信之人,某倒也没看错!”
“那不知公子能否与某手谈一局?”
赢渊再次细细打量了对方一眼。
这青衣瞎子,给人第一感觉,便是瘦。
瘦骨嶙峋四个字,放在对方身上绝对不是玩笑。
其次,便是一股子似有似无的出尘之气。
明明此人就在眼前,却总让人觉着此人压根不应当出现在这尘世中一般。
想到这,赢渊也不管对方能不能看见,习惯性的点点头。
“下棋倒是可以,就是你这地方选的不咋地。”
“若是蹲着吧,太累!”
“坐着吧,我怕把衣服弄脏了。”
青衣瞎子闻言一怔,而后毫不犹豫的从一旁的褡裢当中掏出几卷厚厚的绢帛扔了过来。
“公子不妨拿着垫一垫!”
看着脚边这标注着《孟子》《中庸》《大学》等字样的绢帛,赢渊再次抬头深深看了对方一眼。
“你倒也舍得!”
“这是觉着自己眼瞎了,所以无所谓了?”
“你也不怕辱没了这圣人经典?”
青衣瞎子宛若双目还在一般,抬头“看”了赢渊一眼,这才沉声道。
“有心学,圣人经典字字在心中;”
“无心学,绢帛竹简不离手,却落了个心中空空!”
“些许外物,何必在意?”
这瞎子倒是洒脱。
而赢渊,那就更洒脱了。
他笑着拿起那绢帛毫不犹豫的就塞在了屁股下,而后盘膝坐下。
敲了敲眼前的棋盘,笑着道:“开始吧,让我见识见识你的棋艺!”
这话一出,那青衣瞎子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固所愿不敢请耳!”
赢渊对于的棋艺,其实之前还是挺自信的。
毕竟,他是真学过,同时以前也是挺感兴趣的。
然后,赢渊就遭重了。
赢渊持黑子当先,几乎眨眼间便在棋盘上布下了天罗地网。
密密麻麻纵横交错的黑子,主打的就是一个合纵连横、互为倚仗。
而对面的白子,则宛若剑走偏锋的剑客一般,看似毫无章法,但转瞬间却又化作一计毒招直奔人命门。
这一下就是整整半天。
赢渊的额头上,早已是汗水涔涔,可他却连擦一擦的机会都没有。
因为他已经连输了九盘了。
善于布局的他,最怕的就是这种剑走偏锋不按套路来的对手。
看似随意一手,但草蛇灰线一般隔了没多久冒出来却又能给他致命一击。
整整九盘,每次输完以后,赢渊才恍然大悟般的发现,自己居然是在某个地方仅仅只是棋差一着而已。
而到了最后一盘,赢渊也是发了狠了,先是甘冒奇险的屠了对方一条大龙,而后再声东击西突入对方腹地。
最终,这盘几乎没按赢渊平日里习惯、打法而来的对弈,赢渊艰难的赢了下来。
看到最终投子认输的青衣瞎子,赢渊似是畅快似是不服的笑了起来。
“说来还是你厉害啊!”
“明明眼疾不能视物,却能杀得我大败而归。”
“最后这一场,我也是侥幸取胜!”
“如此一看的话,反倒是显得我格外没用了!”
“对了,小哥可愿意投身朝堂?”
“我观你这棋路擅于剑走偏锋,倒是个精于谋算的,来朝堂这地方,倒是正好!”
按理来说,赢渊这位监国公子当场提出这邀请,已经算是给了天大的面子了。
对方既然知道赢渊的身份,当不会拒绝才是。
可不曾想,这青衣瞎子今儿个还真就出人意料了。
“多谢公子美意了!”
“不过,某眼瞎却心明,还是不跟朝堂上那些眼明心瞎之辈混在一起了。”
“倒是公子若是有意的话,某倒是可以传公子一套屠龙术,公子觉着如何?”
赢渊慢慢的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轻轻地怕了拍身上沾染的灰尘,而后左右环视了一圈。
不知不觉,这棋一下便下了大半天。
开始时烈日当空,此时却已经是晚霞密布了。
三三两两的百姓,脸上带着些许疲惫、些许向往还有些许笑意,脚步匆匆的朝着自家走去。
是啊!
这个时候了,也是归家的时候了。
有个家在那儿,心里便有了念想。
看着眼前这平常却又温馨的一幕,赢渊默默的在心里暗赞了一声。
而后,转头拍了拍青衣瞎子的肩膀。
“你知道怎么再见到我的!”
“下次再见!”
说完,莞尔一笑,转身毫不犹豫的登上了马车。
龙且深深地看了这个跟自家公子下了一下午棋的瞎子一眼,而后爬上了车辕,一甩缰绳。
哒哒哒哒……
伴随着清脆的马蹄声,这辆并不怎么华贵却处处显得庄严肃穆的马车,缓缓的驶离了此地。
一直坐在原地没动的青衣瞎子,怔怔的坐在那儿,宛若一座泥胎木塑。
良久,他才喃喃的感叹道:“这是看出了我的棋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