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命看守新帝的侍卫首领就是高欢。
在北中城受挫,高欢没能得到军功,不过尔朱荣还是比较看中他的,又让他来这徽音店看守新帝。
这是个好差事,也是个苦差事。
领导重视的工作就是好工作,也是最容易出成绩的工作。
也正是高欢日夜巡视,事事亲力亲为,才能将元子攸看得死死的。
但是这也是个苦差事,不仅仅是工作上的辛苦,而是因为这个还是让高欢成为同僚中的异类,背地里不知道受了多少冷嘲热讽。
没办法,清君侧,囚禁皇帝,集团内部也有一部分同情大魏的人,尔朱荣这么做,有人也背上了道德包袱。
可这事情当然不能咒骂自己的主公,毕竟大家都是从这场政变中得到了好处的。
那么当时高欢曾经献策南下的事情被人翻出来,再加上他现在又做着看守皇帝的差事,再加上他这一路上多次背叛主上的经历,自然被人站在道德高地上指责。
高欢也知道这一点,但是为了上进他也只能承受这些。
出身寒微的他,如今只能死死抱着尔朱荣了。
“苏常侍。”
高欢虽然负责囚禁元子攸,但是对这位新帝十分的客气,对苏顺这个新帝身边的内侍也同样的客气,张口闭口就是一个“常侍”。
北魏虽然不设常侍一职,但是汉末十常侍权势滔天的事迹太过于深入人心,以至于至今依然用常侍来称呼太监中的掌权者。
“高将军,陛下思念家人,想要请彭城王、始平王入宫见驾,能不能请您求请太原王?”
苏顺擅长察言观色,他知道虽然高欢对自己客气,但是他是尔朱荣的忠犬,这样的事情恳求高欢肯定是没用的,只能求他向尔朱荣求请。
高欢想了想,也不愿意彻底将新皇帝得罪死了,他说道:
“本将军只能试一试,若是太原王不允,我也没办法。”
“多谢将军了!”
高欢也没有敷衍苏顺,而是真的求见了尔朱荣,向他转述了元子攸的请求。
尔朱荣的脸色没有任何变化,而是问道:
“陛下就要见这二人吗?”
高欢连连点头,尔朱荣又问道:
“除此二人外,陛下还和什么人表现过亲近?”
高欢想了想说道:
“陛下崇尚儒学,对宣讲儒经的黄门郎王遵业也很推崇,经常称赞他的学问。”
“让彭城王、始平王入宫吧,不过安排人手记录下陛下和他们谈话的内容,无论多晚都要立刻送来我看。”
“唯!”
接下来几天,彭城王、始平王每日都进宫面前元子攸,不过每次他们讨论的都是一些家常内容,基本上就是洛阳诸王之间的一些小事。
除了二王之外,黄门郎王遵业也开始讲授经学之外的一些内容,这些内容高欢就听不懂了,他只能敦促儒生记录下来。
高欢事无巨细都记录下来,然后送到永宁寺的尔朱荣面前,尔朱荣夸赞了高欢办事不错,但是也没有阻止元子攸和这些人接触。
时间很快到了社稷大典前一天。
五色土是指青、红、黄、白、黑五种颜色纯天然土壤。
以五色土建成的社稷坛象征着人们对于土地的崇拜,以表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之意。
以往每年新年都会举行社稷大典的,不过自从宣武帝驾崩后,小皇帝年幼,社稷大典都是宗王代祭,重要性也下降了很少。
尔朱荣事先派遣贺拔胜去郊外修葺五色社稷坛,一直忙到了今天贺拔胜才返回覆命。
在永宁寺的佛堂中,高达数丈的佛像俯瞰众生,尔朱荣背着手站在佛像前昂着头,高欢则跟在尔朱荣身后。
贺拔三兄弟都和高欢相交,但是他们对高欢的态度并不完全相同。
贺拔胜本来在军中就和高欢有些别苗头,如今听说高欢做了监禁皇帝的走狗,贺拔胜就更加有些轻视他。
贺拔三兄弟的履历无可挑剔,从恒州投奔尔朱荣,也是形势所迫,而且尔朱荣当时也是朝廷的官员,并不妨碍三兄弟的忠义。
同样出身六镇,贺拔胜对于高欢“被迫从贼”的经历是可以理解和同情,但是如今迫害皇室,就是高欢为了上位主动为之了。
这也说明了大魏在各方势力心中还有分量,至少不应该轻易侮辱皇帝,这还是天下人的共识。
听取了贺拔胜修葺五色社稷坛的汇报后,尔朱荣看着佛像,向身边的高欢问道:
“这些日子,陛下交往的这些人,说的这些事,你看出什么来了吗?”
高欢的冷汗都冒出来了,他一下子跪倒在地说道:
“主公饶命!”
尔朱荣冷冷的说道:
“你忠于职守,为什么要本王饶命?”
虽然这么说,但是尔朱荣并没有让高欢站起来,而是问道:
“说说你的想法。”
高欢硬着头皮说道:
“这些日子彭城王、始平王入宫,他们日常谈论到的那些宗王,应该都是两位宗王,在听懂了陛下的暗示后,暗中结交的党羽。”
尔朱荣点头说道:
“既然知道,为何不报告本王呢?”
高欢可是磕头求饶道:
“主公饶命!这些属下也只是猜测,又没有实证,恐妄言离间了君臣情谊!”
尔朱荣态度缓和了一些说道:
“起来吧,你这点心思,本王明白。”
“本王身边的人都如此,大魏在洛阳耕耘二十载,更何况洛阳其他人?”
“名单你都记录下来了吧?”
高欢连连点头,尔朱荣继续说道:
“你照着名单一一登门拜访,确保名单上的人明日都会出席社稷大典,本王就恕你无罪。”
高欢连忙谢道:
“多谢主公!多谢主公!”
“还有黄门郎王遵业,也陪同陛下前往社稷坛。”
“唯!”
等到高欢离开,贺拔胜只觉得手脚冰凉,他虽然不知道尔朱荣要做什么,但是以这位主公的性格,怕是名单上的人都没有好果子吃。
他想要劝谏,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这就是集团创始人声望太高的坏处了。
当集团所有人都围绕这个人的决策执行的时候,任何劝谏都没有作用。
洛阳的八千兵马都是忠于尔朱荣的,他想要做什么谁还能阻止?
所谓“霸王多独断,沛公多众谋”,难道刘邦是不想要乾纲独断?是创业前期他没这个能力好吧。
尔朱荣冷冷的说道:
“本王给过他们机会,可是他们自己不珍惜。”
“贺拔胜,你说佛祖会将这笔债记在谁的头上呢?”
贺拔胜低下头,无法给尔朱荣答案。
尔朱荣自顾自的说道:
“有因必有果,今日之因,明日之果,都是他们咎由自取。”
——
次日,尔朱荣换上了蟒袍,腰挎宝剑骑上了宝马。
在士兵的护卫下,皇帝的御撵从皇宫中出来,向着黄河边上的五色社稷坛而去。
除了皇帝、皇后、负责社稷大典的礼官,包括高阳王元雍,河间王元琛,司空元钦、义阳王元略等一众留在洛阳的诸王跟随,黄门郎王遵业也跟随在御撵后。
这些人大部分都是高欢昨日一一带兵上门“请”来的。
不过他们也确实没有理由不来,这次不仅仅是祭祀社稷的大典,也是新帝登基的大典,只是登基大典不在皇宫举行,而是和社稷大典合并举办,这倒是第一次。
元子攸的两个亲兄弟,彭城王元子讷,始平王元子正也骑马跟在御撵后。
三省十三曹的官员,留在洛阳的勋贵武官,加上他们的随从,浩浩荡荡上千人,向着河阴而去。
唯一缺席的重要人物就是胡太后了,对外的理由自然是太后身体不好。
为了“保护”这些宗王卿贵官员,尔朱荣动用了两千铁骑,“护送”众人前往大典祭坛。
刚骑了一会儿马,高阳王元雍这些养尊处优的宗王就受不了了,马上得天下的元氏,竟然有些年轻的宗王连马都不会骑,也亏着高欢准备周到,提前准备好了马车。
本来行军一个时辰的路程,一行人拖拖拉拉到了晌午才到,尔朱荣挥舞马鞭指着不远处的河堤道:
“先去那边休息下。”
众人有些抱怨不愿意前进,这时候高欢一众护卫的骑士拍马上前,众人也只能将抱怨吞下去,乖乖的随着尔朱荣来到了河堤上。
这下子已经有人感觉到不对了,但是他们想要逃跑,就被尔朱荣的骑兵围住,将他们驱赶返回人群。
坐在御撵上的元子攸脸色苍白,他心中有了一些不好的猜测,难道尔朱荣要在这里举行禅让仪式?
要禅让为什么要立自己啊?随便立个傀儡小皇帝不是更好?
元子攸怎么也想不通尔朱荣的意图,在两千铁骑的驱赶下,这一千多洛阳权贵们终于爬上了河堤。
等到众人爬上了河堤,尔朱荣则已经带着元子攸的御撵离开了河堤,尔朱荣骑在白马上,对着河堤上的权贵喊道:
“下马!”
众人已经意识到不妙,但是随着尔朱荣一声下马的命令,两千铁骑上前围住了河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