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刘贵,尔朱荣还是很信任的,毕竟这是他麾下少有的治政人才。
接过了属下递过来的胡饼,尔朱荣就着清水掰着吃下,然后又吃了一点侍从送上来的炙鹿肉,这才说道:
“贵珍(刘贵字),你今日来又是为了那高欢?”
刘贵插手称是。
这些日子,只要是刘贵来向尔朱荣汇报公务,都会向尔朱荣推荐一下高欢。
尔朱荣未置可否,并没有禁止刘贵继续说高欢的事情,但是也没有听刘贵的话再接见高欢。
不过尔朱荣偷偷派去的亲随回报,高欢这些日子都和以前一样,每日都兢兢业业的在马厩养马。
“明公,这高欢确实是人杰,属下知道明公素来爱才,不忍心他沉沦于杂役,所以才向明公力荐的。”
尔朱荣吃完了胡饼说道:
“既然贵珍如此看重这高欢,本将军就再给他一次机会,让他来见吧。”
刘贵大喜过望,连忙向尔朱荣致谢。
刘贵来到了马厩,连忙将正在处理马粪的高欢喊来:
“贺六浑,明公答应见你了!速速回去沐浴更衣!”
高欢听到这里立刻扔掉了铲马粪的粪叉,娄昭君迅速准备好了热水,又将置办的那件华服整理好,等到高欢沐浴完毕后帮着他穿上。
看着沐浴后又身穿华服的高欢,娄昭君也有些两眼迷离,这才是当年她一见钟情,不惜和家族闹翻也要下嫁的高郎啊!
高欢握着娄昭君的手说道:
“此番若不能得尔朱将军器重,无颜再见娘子!”
高欢知道娄昭君为了家庭付出很多,这件华服就是娄昭君变卖了最后的嫁妆置办的。
娄昭君也握着高欢的手说道:
“高郎的才能连妾身都看得出来,尔朱将军定然不会让你蒙尘的!”
高欢整理完毕,挺直腰板随着刘贵,来到了尔朱荣的帐篷。
当尔朱荣这一次见到高欢,他也被高欢的样貌给惊到了。
上次见高欢的时候,他穿着粗使杂役的衣服,脸上还有污渍,头发也是乱糟糟的。
这一次见到高欢后,尔朱荣才知道,为什么刘贵形容高欢都是“目有精光,长头高权,齿白如玉,有人杰表。”
再结合上一次高欢没有被自己重用,却还能安心在马厩养马,尔朱荣心中对高欢的评价又高了一层。
“赐座。”
等高欢赐座,尔朱荣又询问了他几个问题,高欢的回答都落落大方,虽然谈不上出新出奇,但也是颇有见识,比自己那些子侄都要强。
尔朱荣已经心生喜爱,他接着问道:
“听贵珍说过,高郎在洛阳时,曾与我那义弟相交甚密,若是高郎要去关中,本将军会备上车马盘缠,送高郎一家去关中。”
高欢内心一震,知道这个回答将会关系他的未来前程。
高欢微微思考了一会儿,这才说道:
“当日微末之时,属下曾与苏郡公相交,柔然战后,苏郡公也曾经邀请高某入其麾下效力。”
尔朱荣看着高欢,高欢继续说道:
“那时候高某刚立新功,心比天高,想要在故土做出一番成就来,才婉拒了苏郡公。”
尔朱荣微微点头,这个理由也算是真诚了。
高欢继续说道:
“只可惜心比天高,后来六镇的事情将军已然知道了,大势涛涛,高某就是微末浮萍,随波逐流至今,只能为将军养马。”
“实在无颜面再见故人!”
高欢略去了自己投靠杜洛周,背叛杜洛周又投葛荣,再背叛葛荣投靠尔朱荣的经历,只讲了当年不跟随苏泽的心路历程,这番话术自然也是用了小心机的。
好在尔朱荣倒是没有深究这些。
无颜面去见苏泽,又表明了自己不去投靠苏泽的理由,而“故人”两个字,又向尔朱荣说明自己和苏泽只是旧交,不是传说中的恩主和下属的关系,自己是可以真心为尔朱荣效力的。
尔朱荣满意的点头,他又问出了一个新的问题。
“听说高郎善御?”
高欢擅长御马,这也是刘贵多次向尔朱荣推荐高欢的理由之一。
说道御马,高欢昂着头说道:
“高某无马不能御也!”
听到高欢的狂言,尔朱荣并没有生气,而是拍拍手,很快三名亲随拖着一匹马出来。
刘贵见到这匹马也吓了一跳,这匹马是尔朱荣半年围猎的时候捉到的野马,这匹马强壮异常,就连尔朱荣麾下的这些能身披三仗的精卒,都要三个人才能拖出来。
尔朱荣想要驯服这匹马,但是已经有三名技艺精湛的驯马师死在了这匹马的马蹄下。
尔朱荣指着这匹马说道:
“此马的鬃毛虬结,麻烦高郎修剪下。”
刘贵担忧的看着高欢,这匹马太高了,想要修剪它的鬃毛必须要爬上马背。
高欢面不改色的说道:
“请将军赐剪。”
尔朱荣拍拍手,自然有亲随递上来剪刀、马鞍、马笼头,但是高欢却只拿了剪刀,马鞍马笼头这类御马的东西一样不取。
紧接着高欢踏步上前,在没有使用任何鞍具的情况下翻身上了这匹烈马!
这下子就连尔朱荣都惊讶了起来。
这匹烈马背上上了人,自然开始剧烈的挣扎起来,但是高欢却身材自若的随着马身上下,双腿死死的夹住马背,用马靴踢打马的腹部。
他单手抓着打结的马鬃,竟然就这样安稳的坐在马背上,任由这匹烈马如何折腾,屁股都不曾离开马背片刻。
尔朱荣眼睛一亮,这就是顶尖的驯马高手!
普通的马大概片刻的时间就会屈服,长的一般也坚持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但是这匹马确实很刚烈,足足挣扎了近半个时辰,最后也只能乖乖的屈服。
等到马平静下来,高欢这才拿起剪刀,将打结的鬃毛剪掉。
做完了这些,高欢潇洒的翻身下马,又抚摸了一下马头,这头烈马竟然乖巧的哼哼了一下,将脸凑过来给高欢摸。
众人皆惊奇高欢的驯马功夫,尔朱荣大悦道:
“世上竟然有此神技也!”
高欢又给这匹马套上了马笼头和马鞍,整理好衣衫才回到了尔朱荣面前道:
“御恶人亦如此马矣。”
尔朱荣听完这句回答,对高欢印象更好了,他拉着高欢共坐于席上,摒弃了左右后,只留下刘贵,对着高欢问道:
“贺六浑对时局有什么看法?”
虽然尔朱荣问的是时局,但是高欢却没有说时局,而是反过来问道:“听说明公有十二座养马的山谷,养的马都要用毛色来区分,明公此举是为了什么?”
面对高欢的反问,尔朱荣直接说道:“不要东扯西扯的,直接说你的想法!”
高欢这才说道:“明公,方今天子愚弱,太后淫乱,孽宠擅命,朝政不行。以明公雄武,乘时奋发,起晋阳之师,霸业可举鞭而成。此贺六浑之意也。”
这番话让刘贵也吓了一跳。
晋阳之师,其实是一个典故。
高欢这个典故用的很巧妙,因为晋阳正好就是尔朱荣的地盘。
在春秋战国的时候,晋国最大的内部问题是卿大夫专权,晋国最后也是亡于卿大夫的专权和内战。
春秋后期,晋国最强的卿大夫有六个(智、赵、魏、韩、范、中行),合称“六卿”,而“六卿”轮流担任晋国的执政正卿。
彼时以晋阳为大本营的赵氏家主赵鞅最为强大,赵氏爆发内乱,范氏和中行氏立刻介入赵氏内战。
于是范氏、中行氏与赵氏分支邯郸氏组成联军,一起进攻赵鞅。
赵鞅不敌三家联军,只得退守大本营晋阳。范、中行、邯郸三家便围攻晋阳,准备将赵氏嫡系彻底消灭。
就在这个关键时刻,智、魏、韩三家选择支持了赵鞅,赵鞅反攻消灭了范氏、中行氏。
而赵鞅当年据守晋阳的时候,打出的旗号就是“为国除贼”,后世也以此为清君侧的口号。
当然,当年打出旗号清君侧的晋阳之师,后来又联合魏、韩灭智,最后三家分晋,成了战国七雄的赵、魏、韩三国,也是历史的一个小小讽刺了。
其实尔朱荣的行为已经形同自立,但是形同自立和清君侧还是有很大差别的。
清君侧是有很大的政治风险的。
一旦起兵,如果不能迅速控制洛阳和天子太后,从此就会失去正统性。
刘贵也吓了一跳,没想到高欢竟然如此胆大,向尔朱荣进献的第一策就是如此大逆不道的计策。
尔朱荣摇头说道:
“朝堂虽然无道,但也没到清君侧的地步。”
高欢听到尔朱荣拒绝了自己的计划,却没有表现出任何失望的表情,因为尔朱荣没有起兵,是因为觉得时机未到,还没有足够的起兵理由。
这也说明尔朱荣确实考虑过这件事,日后等时机到了再进谏也不迟。
尔朱荣对着刘贵说道:
“拜高欢为骑兵督。”
天色渐渐晚了,尔朱荣又拉着高欢说道:
“排宴!我要和贺六浑夜谈!”
等酒宴完毕,尔朱荣又向高欢问道:
“贺六浑,你对关中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