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左看右看,河道安置使团的人都跑光了,这人逆流而上,冲往唯州光县(毗邻河堤的一个小县城)东郊的一个小别院里,然后发现里面原来负责看守也起了贪念,已经打开了地窖,把白花花的银子往外狂搬,搬上了他们找来的骡车。
然后大家一起使劲砸屋子,伪装出一副被乱民冲入抢劫的模样,然后赶紧各自驾车、背包袱的,带着他们偷的银子,赶紧找地方打算藏好再回来或者直接跑路不回来了。
当时几名便装缇骑在这条街上飞马而过,发现了这个院子有点不对,对视一眼,也就进去看了眼,好家伙!满满一地窖的白花花官银。
那名胥吏跑最后,被踹门进来的缇骑堵了正着,当场吓得魂飞魄散,跪地求饶胡言乱语。
原来这是本地县令在参与该辖地河堤修筑的时候,配合贪污下来的银子。带头守院的是县令的小舅子,不过已经被打死了。
当时那几名缇骑震惊得,娘的,一个县令竟然就贪了这么多?!
他们对视一眼,立马就觉得这是一个可能有些价值的消息,于是立即逮住胥吏,一边飞马上报,一边剩下的人刚跑的人也给逮回来了。
这几名缇骑属顾敏衡手底下,顾敏衡当时接到消息,也觉得有些价值,因为当时正在大战当中,这个不是当务之急也不知能不能用上的事情,顾敏衡就没急着上报,于是先增派了人手去审问以及追查。
很快就把工部遣出来的主官逮住一个,紧接着,把都水监的河道安置副使(原河堤修筑副使)也给逮住了。
一审,好家伙啊!
顾敏衡唐盛以及底下宦卫简直是开了眼了,你多贪一点,我多贪一点,都以为只是自己,结果说着说着,彼此脸色都变了,两边大堤都是豆腐渣工程啊!
但此时此刻,朝廷大营和圣山海大营都驻扎在葵水西岸,昨天午夜后,裴玄素强撑着精神收敛勉强开了军事短会,最大的重点,就是最快速度让兵士休憩防风寒,以及这个葵水淮州一线的五大军事要塞。
明太子现今身体已经差到极点,这人很可能会走唯一水路的葛阳矶的。
一刹那,顾敏衡脑子里想过很多东西,他和唐盛对视了一眼,几乎是马上,两人扔下一句收拾一下,霍地转身,快步往中军主帐去了。
这个无意中得到的讯息,很可能是非常重大的消息啊!
……
从昨夜傍晚到今日黎明,天黑沉沉的,滚滚硝烟搅动阴云,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江风冰冷凛冽。
裴玄素是下半夜处理完所有事情睡下的,他满身血污的战甲已经卸下来擦过了,摘了头盔直接躺在行军床上,身体已经极度倦怠了,可根本睡不着,情绪如飓风潮浪翻江倒海似的。
但他必须睡,这会儿他连不休息的资格都没有。
最后裴玄素勉强撑起身,让人去叫老刘熬一碗安神汤来。
这次大战,跟在裴玄素身边更重要,老刘也来了,酽酽一碗汤药冯维端上来,滚烫就喝下去,裴玄素躺回床上,黑黢黢的夜里呜呜的风声,他终于睡过去了。
但他睡得并不安稳,风吹大帐呜呜的声音好像他母亲的哭声,他梦回囹圄那一刻,那个向来高贵冷艳的美妇一身狼狈坐在他的身边,他高烧躺在麦秆堆里,她低头看他,熟悉的面庞流露出一种从来未有过的关切和爱护,那双柔软但冰冷的手很轻柔地抚摸过他的脏污的额头、脸颊、下颚,很多地方。
这是他从来未曾品尝过的母爱啊。
她就这么坐在他的身边,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给予了他。
然后画面一闪,是灰暗的腌臜陈旧一成不变的牢狱,那个高贵美艳的夫人被人拖出去,她咬着牙关,露出青筋暴突的狰狞之色,她嘶喊着,被捂住嘴巴,挣扎,撕扯,厉声,撕心裂肺。
她被按在肮脏地方桌上,那些牢头百户和狱卒□□着,背着灯影,扑了上去。
她凄厉的呼喊,撕裂一切一般,拚命的撕扯,浑身赤果脏污,披头散发,那些肮脏无比的浊白,挣动间,她终于摸到刀柄,猛地抽出来,狠狠捅进了一名百户的腹部!
血腥喷溅。
她的头被狠狠砸在地上,血花迸起,她那双美丽的眼睛大大睁开了,汗水和污浊混着血液淌下来,就像是两行血泪。
整个大狱都惊动了,惊慌的呼声,胡乱套衣服的声音,外面纷踏急促往这边奔来的声音,上官破口大骂的声音,那个赤果破碎披头散发的美妇,却再也不会动了。
她最后冲的方向,是囚禁裴家兄弟那条长长的甬道,她仿佛是在睁大她的眼睛,想最后看一眼她的孩子们。
血红一片的画面,有火焰在焚烧,从凄厉的有声,变成无声。
慢动作,橘赤的火焰往上蔓延,逐渐把那个美妇的身体舔进去,那脏污凌乱的黑发烧掉了,她那双美丽的和他如出一辙的精致煞人丹凤目也最终被吞噬,连颅顶也看不见了,这个画面终于被彻底火焰吞噬,梦境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裴玄素痛苦极了,他就像身处地狱,他想拚命摇醒那个高烧的年轻的自己,还想拉住母亲,还想把那些人全部杀死了,可他根本无能为力。
裴玄素睡梦中,他跪下,他流下了两行血泪,他痛苦的快要死去了!
而现实里,黢黑的帐篷行军床,他拚命摇头,无声哽咽着,两行眼泪潸然落下。
心肝像被人扯出来,一寸寸碾成粉碎,他痛苦到了极致,恨不得撕毁这世界上的所有一切!
裴玄素睡了两个时辰,药效一过,他就醒了,天色已经大亮了,牛皮大帐被江风吹动不断扑扑,他脑袋有些昏沉沉的,撑着坐了一会儿,才感觉好多了。
这才抿唇站起,俯身直接在脸盘架的铜盘抄冷水洗脸。
秋水冰寒,裴玄素脸庞也像覆盖上万年不化的冰盖,僵硬的,嗜血的,双目满满的血丝泛红,却又像是冰山覆压下随时要喷发的火山。
裴玄素梳洗的时候,顾敏衡和唐盛匆匆就赶过来求见了。
裴玄素几乎是立即,就命梁彻陈英顺顾敏衡分别率人去葵水怀水大堤实地勘察去了。
一场持续了两天两夜的超级鏖战,两军将士都很疲累,尤其是普通兵卒,昨天一躺下去一秒就睡过去了,今天还爬不起来,等今晚才会开始互相揉捏筋骨肌肉。
这样的连续急行军和一场大战过后,起码得有个四五天时间,普通的兵卒才缓得过来。
但这四五天的时间里,火头营昨夜下半夜就开始制备干粮了,并且接下来几天会昼夜不停;朝廷大军大营和圣山海大军大营内部的调整也是接连不断的。
五十万大军的大营铺陈开来,至少方圆百里,接下来的战策会怎么样,现在就要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