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东宫,明太子的暴虐情绪依然未曾平复,他一脚重重踹在偌大的黄花梨多宝柜上。
唬得郑安虞清等人一个飞扑抱住他的腿,明太子的双腿可经不起这样的剧烈踢踹啊,“殿下,殿下!您息怒,息怒啊——”声泪俱下。
明太子低头看他这双终于恢复灵便的腿,还有这双腿,十年不良于行,都是拜神熙三年那一次变故所赐!
他都瘸了十年了,东宫死了这么多的人,赵关山寇德勋这些人凭什么不死?!
……
承天大街,匦使院大门外。
裴玄素深吸气,努力按捺下愤恨,现在不是想他个人事情的时候,他得尽快解决赵关山的事。
身后所有宦卫都沉默着。
裴玄素进入东西提辖司和宦营这么长时间,他太清楚这些阉宦究竟是怎么一个处境了。
寇氏父子当然为了权势和私下心生储君希冀,宋显祖等人也不可以不说为了平步青云权位高官。
他们都有退路,有选择。
唯独赵关山和他身后的这群宫籍阉宦没有。
这群没根的人,就是一柄尖刀,神熙女帝想让他们怎么做,他们就必须怎么做?否则就是死路一条,根本毫无往后退的余地。
辞官回乡,不存在的。
幸运一点的,殉职已经是很好的下场,斩首五马分尸比比皆是。
像东提辖司前任督主赵明诚那样的,固然有他气焰炽天不知收敛,但何尝没有神熙女帝的放纵。该给这件事画上句号的时候,赵明诚就是堵住安抚朝臣和帝皇表示妥协的工具。
午门斩首,身首异处。
惨烈无比。
东提辖司的大小头目和宦卫异常沉默,韩勃很快也自承天门那边带着人赶过来了,他也已经得讯了,一脸焦灼脸色难看得厉害。
还有尾随两边的监察司女官们。
沈星带着勘察台的女官们已经在匦使院了,存档之后,她立即就把新的证据拿过来了。
裴玄素带着人呼啦啦进来的时候,梁喜赶紧招手:“快,在这边!”
新的证据可以预见很多人会来看,没有收到最后面,而是由三法司的监看着,放置在匦使院东侧一个大厩房内,里面凌乱的桌椅一大片,中间一桌放置新的文书,沈星带着何含玉等人就坐在一边。
裴玄素韩勃面沉如水,两人一进来,先举手让三法司的人检查身上手上没有能破坏证据的东西,接着信步走到大桌边,站着就接过那些大大小小的纸质证据,一目十行快速翻看。
——这里要先说一说,这证据链的组成。
神熙三年废太子,有一十九条大罪,其他诸如三府妄言悖行之类的罪名都不过是附带的,最重要最重要的一条:“内外交通,私藏兵刃,密谋夺位。”
明太子是神熙女帝和太.祖皇帝的嫡出皇子,当时朝中的太.祖旧臣还有很多,要废明太子谈何容易?非得谋逆大罪不可。
一是内外交通。
意思就是东宫和这些名义上已经是神熙女帝的臣子的太祖旧臣暗中沟通,商量取而代之密谋逼宫的大小事宜。
第二,私藏兵刃。
那就是说,明太子在东宫私藏有大量私铸私购的兵刃。东宫藉着内廷各司进出的物资泔水黄白脏污的车、以及当时二十四亲军汰换补充军服的车辆,往东宫暗中藏匿了大量的兵刃。
再收拢的亲军之中的金吾左卫、虎贲左卫、虎贲右卫、左御卫和上翎卫。
准备在神熙四年正月初一新年大宴后,内外热闹走动频多,而神熙女帝宴后醺醉之时,进行逼宫。
当年那桩东宫谋逆,神熙女帝顺势把五亲军都全部裁撤了,把二十四亲军整合为八亲军,另外又设南北都衙。
扯远了,回到赵关山。
口供都是从诏狱审出来的,昨日裴玄素利用和楚元音合作得到的把柄让五位朝官证人翻供,把那些供述自己目睹赵关山和寇承嗣父子种种详细行为的文笔和刑部官员弄闭嘴了。
这条证据链就断了。
也不会轻易补得上来的。
只是还有另一边,就是那个“私藏兵刃”。
都是赵关山寇德勋父子从诏狱中审出的,拉藤扯蔓,从负责洒扫藏匿兵刃所在东宫宫人太监,再到何人开门?再到泔水物资车、军服车,内廷二十四局大半掌局和内官全部都到诏狱走了一趟,谁负责安排这些车辆的?
五大亲军中的哪些将领?二十四局中那些掌局内官?
之后一路到外城的存放仓库,再有城门尉中谁被买通放藏了兵刃的车辆进入?
一路到东都外的运输线路,再到最后的鹰扬府王恭厂的采购。
完成一整条证据链环环相扣,最后才构成一个“私藏兵刃”的罪名。
“私藏兵刃”又成了“密谋逼宫”的至关重要一环。
当初是从太子詹事薛显为首的九名东宫重要属官作为突破口,将这些种种的罪名都合理分在他们身上。
神熙女帝彻底诛了东宫所有人,幽禁明太子。
现在“私通兵刃”这条反构陷的证据链,由明太子补充得已经甚完整。
裴玄素刷刷翻看,韩勃也急忙凑过去,接过他看过的来看。
第一份是典膳司的,负责宫中膳食的,也就是泔水的出处。一共七张,分别是典膳司内七名大小内官和宫人的,在神熙七年至九年间陆续找到这些回乡的内官宫人供述并画押的,甚至现在还有人在,也作证人送过来了,一共三个。
他们证明了,当年典膳司的掌司女官李利并没有做这些事情,甚至很多被审出来偷渡兵刃的日子,李利和她的几个心腹都多数有不在场证据。
但有一天突然被拖进诏狱之后,一段时间,就什么都招了。
同理还有承运司、虎贲左卫等亲军五军、外城设置的隐秘仓库,城门尉,运输的镖局,等等
大大小小,非常完整。
而当时的诏狱内提审,由西提辖司督主赵关山和鄂国公寇德勋寇承嗣父子负责。
裴玄素越看脸色越阴沉,韩勃也是,裴玄素抬眼望向沈星,沈星和他对视心里有点紧张,但她还是马上摇了摇头,“没问题。”
在他们来之前,她已经带着人检查过了,董道登他们就在外面。
检验的结果,这些证据并没有发现伪造的痕迹。
裴玄素面沉如水,霍地转身,直奔正在问讯那些新证人的提审室。
他站在问讯的长桌后,盯着单独椅子上坐着的证人。
第一个是个鹤发鸡皮的老宫人。
第二是个这十年内经历生育的女官。
第三个也是个回乡被侄儿磨搓过苍老了很多的宫人。
换而言之,都是些容貌上有了很大的改变,但能五六成旧日一样,让昔日宫中的同僚可以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