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门缝穿过,粥锅翻滚隐约咕噜声,沈星恍惚了好一会,才想起自己也极疲惫。
昨晚翻来覆去睡不着,今天精神紧绷了一整天,又接近、又找人替换、又换刀,抬凳翻窗翻墙没命的跑了七八里地,回家后又一刻不停,穿堂风过,沈星才发现双腿像灌了铅一样一阵阵疲惫和沉重。
她扶着床柱,慢慢坐在脚踏上。
背靠着床沿,她双手环抱着膝盖。
一盏孤灯,一张小桌,一个脚踏。
身后鼻息咻咻,裴玄素蹙眉喃喃,“……爹,娘,……”剩下的听不清。
他在高烧得说胡话,沈星侧头,高热熬不过去会死人,但她能做的都做了。
不过沈星并没有很担心,裴玄素这人超级无敌坚韧的,好多次别人都以为他要死了,他偏偏绝地翻身,反过来把敌人摁死。
沈星静静盯了床上人一会。
她最后转过头,呼了一口,仰头盯着屋顶,但即使没有看着那人,她都依然能清晰地感觉到他。
她抱膝环住自己,慢慢把脑袋埋进去,裴玄素存在感太强了,留下铭记太深刻,在这个秋风灌凉的寂静傍晚,她守在他床前,很难很难,不去想两人过去的事。
两人第一次正经的、单独见面,是她毅然从码头跋涉回到神都,一头撞进齐国公府。
她跪在地上,阴柔艳丽的青年宦官高高在上,神情冷漠。
她哑着声音,全凭提着一口气,“徐家还有人!”
“哦?”
她声嘶力竭,说了很多很多,把所能想到的全都说了,上首的人不置可否哦了一声。
沈星当时孤注一掷,所有希望唯系在上首这位新权宦身上,她甚至连早年的恩情都拿了出来说:“不知您还记得吗?在莲花海三进院,我给您送过药换过药,还和您说过几句话!那时候……”
她说很多很多细节,当时根本没在意过的东西,突然像阳光下的浮尘,在那绝境中前所未有清晰起来。
上辈子,裴玄素净身后,伤口很不好,很多人都愈合离开了,或者死了,独留下他在苦苦挣扎。
沈星是送惯药的,便提了几次药过去,有过几面之缘。她怜悯他,大家都是可怜人。
沈星当时不顾一切,她甚至碰了一下自己衣领,纤手捻紧:“求求您!什么都可以的,……”
沈星很美,她肖母,婴儿肥褪去之后,眉眼一段如诗如画,荆钗布裙难掩绝色,婉约大美人。
裴玄素闻言冷笑,他站起:“你觉得,我缺人吗?”
他艳丽凌厉的面庞,讥诮不屑一顾。
但实际上,裴玄素记忆力惊人,他其实第一眼就把沈星认出来了,当年绝境中,那个清凌的小女孩。
他慢慢走到沈星面前,俯身,龙脑百合香息馥郁一下子变得浓烈,他垂眸,淡淡冰冷,危险感由生:“那咱家就给你一次机会。”
不知是因为当年那点小恩情,还是因为徐家有些人和势力,裴玄素给了绝境中的沈星一次机会。
渡过那次危机后,两人开始了第一次合作。
之后,逶迤的命运跌宕起伏,风雨同舟过,分道扬镳过。她投向姐夫,他偏宫中药,两人联手改朝……至太初宫午后的蔷薇靡色突破关系。
再到后来,天下勤王,讨伐大战。
太多回忆,太多太多的纠缠。两人有过足够多的交集,太多的爱恨情仇。
女帝过后,朝廷很排斥忌惮,太后临朝变得不方便,他掌控欲又强,沈星不喜欢越来越像禁脔一样的感觉。
裴玄素有对她好的地方,他对别人可是很凶残的。她甩过他耳光,他生气却没还手。
除了不自由,和被钳制,其实如今回头再想想,有些地方也说不上他很不对。
她和他后期的重重矛盾,大多因为小皇帝而起。
可小皇帝后来都背叛她了。
他钳制提防,实在无可厚非。
但他也有不好的地方,他太强势,心思深沉,喜怒难料,过去两人有种种复杂分歧。
最后,便是那段以他半强行开启的、两人的私密关系。
沈星不喜欢、甚至一度哭泣排斥。
犹记得最开始,她甚至自荐枕席,只求他同意拉她一把。
到了那种孤注一掷的时候,身子贞.操又算什么东西?
可裴玄素根本不屑一顾,他冷笑否了。
再后来,皇宫夜宴那半晚上,两人都是被迫着发生了干系的。
明明到这里都好好的。
偏偏时过境迁,待一切平静过后,某一天,他却突然要讨过去的帐。
这都是几年前的事了,她自不肯。
裴玄素不是一贯很厌恶旁人碰触近身他的?
不知为什么,无故又变了。
两人吵,撕扯,所有宫人被撵了出去,可她又哪里比得上他的身手,两三下被钳住腕子,他拿过去的那段来说事,她气急语塞,说不过他,最后这样发生了。
很长时间她讨厌他,可他偏天天来。
那时两人关系最恶劣的时期。
后来她没法,加上小皇帝,他双管齐下,那样的关系就一直维持到最后了。
但若问沈星想不想,她是不想的。
不舒服,那种难以启齿的感觉,始终掺杂着一丝不适。
不管生理上,还是心理上,她都始终无法视之如寻常。
沈星起身,从脸盆架子抽下毛巾投进水里,秋水泛寒,她用水拍拍脸,整个人都清醒过来了。
沈星推门,天上有颗星星,小小一点微亮,在甫入夜的晚空微闪。
她扶着门扉,深深呼了一口气。
其实对于裴玄素,两人纠缠太久纠葛太深了,就算不是抱大腿,她也愿意帮他一把。
但其他,就算了。
不管他是不是阉宦,沈星都不要除合作者以外的关系了。
她宁愿给裴玄素当下属。
假如他不排斥她姓徐的话。
反正除了这两种关系以外,再多就免了。
沈星迈出门槛,把门掩上,她用木勺捣动陶锅里的粥,也下定了决心。如果裴玄素愿意,喝破徐家身份后还愿意,他就跟在她身边抱大腿;如果不愿意,就种这次善缘,一别两宽。
所有纠缠就停留在上辈子,这辈子断不要再延续了。
沈星想了很多,把灶火捂熄温着粥锅,她很快发现,愿望好像不难达成。
沈星自己喝了一碗粥,剩下的温着,她担心裴玄素那边会出状况,便回了房间。
她坐在脚踏上胡乱想了过去一些东西,但心情平复了,想着想着,她累便睡过去了。
不知睡了多久,她模糊中突然听见身后有声音,裴玄素醒了。
沈星一惊,便醒了过来了。
……
一盏孤灯,淡淡血腥和浓重的药味,靛青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