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扫清了所有仇人和政敌,包括皇帝,还不止一任。
权势熏天,手掌乾坤,要不是他后来剥了明太子的皮,又掘毁了太祖的山陵,以他的手腕,还真不会有天下兵马尽勤王的事发生。
裴玄素这个人,有人说他坏透芯,跌足唾骂者不计其数,他却确实冷酷无情,残忍凌厉,反正不是个啥好人。
好人爬不上这个位置的。
但不可否认,这个男人强大得让人心颤。
秋风劲吹,泛灰的天下起濛濛细雨,巷口这边的人越来越多,宫门的禁军开始上来呵斥驱逐了。
沈星没能望见裴玄素,她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某个囚车上,她手搭在眼眉挡住雨丝,又站了一会儿,直接掉头完往会跑了。
“星星!星星——”
那些熟悉又遥远的声音,是邻居小伙伴诧异喊她,但沈星已经听不见了。
她蹬蹬蹬跑回家,刚好宫正司的小太监过来传完话,“赵随堂让全部人马上过去。”
沈爹已经换好灰蓝色的工作衫,腰间系一条半旧的黑色围裙,几个徒弟也已经在了,正准备背上工具箱。
沈星心怦怦跳得很快,“爹!等等我,我也去!”
她飞快回房,换上蓝色小太监服,拉开柜门把伤药的包袱甩在背上,冲回出来,把油布包随手提上一个。
她至今也没想明白裴玄素为什么非掘太祖陵不可,不然以他的能耐,掌皇位更替,号令天下,没半点问题。
虽沈星和他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颇多不谐。
但沈星得承认,他真的很厉害。
哪怕后来天下勤王讨伐,裴玄素这人却展现出惊艳的军事指挥才能,足足三年,如果不是他那边也出了意料不到的背叛者,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裴玄素的存在感和他的人一样侵略强烈,沈星一想起他,心里就五味掺杂有点不适。
但她现在也没有其他办法想。
她没忘记裴玄素最后说的那句话,而他对最开始不离不弃心腹非常好。
微末的时候帮他这一把,或许,如果他不介意她姓徐,她再陪他走一段。
以后,他怎么也会拉她一把吧?
不期盼一直怎么样,但景昌受刑去世的时候,他已经起来了。
……
细雨绵绵,沙沙打在盖小骡车顶的油纸布上,验明腰牌和手令,翻检过,骡车驶出光顺门,往十数丈外的莲花海宫门而去。
沈星跟过去并不难,她以前常和几个小师兄一起给沈爹打下手的,清洗那关键物事不用她,她就做些其他杂事。
至于背后那一大包袱药,宦官贱若尘埃,每年磨搓白死不知其数,但由于神熙女帝登位用人的特殊性,本朝亦是宦官拔到最高的时期,万里溺海一人上岸,但封爵任职朝廷内外者不在少数。除了档籍归属司礼监,最顶尖那一拨权宦,和外面的官员并没什么差别。甚至因为近身的原因,权柄更甚。
沈星很小的时候,很担心沈爹会被上位的大太监报复,她总是积极打下手,额外带伤药、内服药,有时候弄到还带些敷料绷带分发,不求记恩,只盼对方不要怀恨在心。
沈星这么做,宫正司这些大太监也是知道的,物伤其类,倒也没说什么。
今天,这是一场大活。
大理寺那边足足拉了七百多人过来。
司礼监、宫正司的大太监来了好多个,还有大理寺的官员。能来这里的,都是罪名不重,或者是被牵连的家眷。
很多身着蓝袍黑靴的大太监,红青官袍的官员,小太监和宫籍粗使,不停地拉着人,叮叮当当铁链撞击声,绳索捆绑声,骂声,哭声,有大理寺的卫军和宦军在,反抗的直接一鞭子抽过去。
其实沈星上辈子来过一次,她甚至知道裴玄素在哪里。
沈爹被引着进了西海宫房设的刑房,刑房按规矩是打扫清洁、烘干,并钉上窗户,不漏光、不漏风,不然宫刑之后,很难有人活下去的。
宫刑是宫刑,死亡率很高不错,但不是死刑。
一间一间的刑房,小师兄们一进门就开始熟练褪衣清洗抹干,而后盖上一块摆布。一排排通房,一张张摆放整齐的春凳和防止喊叫挣扎捆住的人。
这边一下子安静下来了,只听见痛吟和哼哼,房间里很黑,沈星把火盆升起来,一个个往各个屋子送。
她每次帮忙,都觉得压抑,但她现在顾不上这些了,火盆送到最后一个屋子的时候,她的心怦怦重跳,几乎要蹦出心口。
最后一个屋子尽头,是一条长廊,也是封了窗的,黑乎乎,尽头似乎有些天光,但不多。
这个长廊尽头,也是刑房,但那是特殊的刑房。
里面没有人随意走动的,那边是一个沈星叫陈叔叔的刀匠在忙活,等沈爹弄好这边,再一起过去做。
还时不时有人开那边排房的门,把一两个好货抬进去。
这都是备着送到太初宫伺候女帝的。
没错,就是那种伺候。
女帝雷厉风行,自不会墨守前规,脔宠侍君过江之鲗,近年渐老,她更喜欢去了势的宫侍伺候。如今司礼监提督梁默笙,据说就是女皇陛下的床侍出身。
裴玄素是十二宦营出身的,但沈星并不知这中间发生了什么曲折过程。
反正裴玄素在分配差事之前,最初是躺在长廊尽头那排小屋子。
当初她根本不敢进去。
等后来结束,那些人被抬过去另一边专门养伤排房,沈星才过去送了一次药。
裴玄素今年十九,差一个月二十,如果超二十过了冠龄,他就不可能来莲花海了。
介乎少年与青年的年纪,出任沛州刺史,曾三元及第,人称智计无双,本有着光明的未来。
结果,那三尺春凳,成了一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刑台。
第4章
昏暗的排房一直忙碌着,一直到了下午。
沈星终于等到了裴玄素了。
一盏油灯,封闭如蜂巢一般旧宫人居住的排房,从喧闹的大厅被拖进蚕室,犹如进了十八层地狱。
生死之间两茫茫,血如泉涌伤惨痛,春凳拖动的闷响,戴了小半年的镣铐终被卸去,露出见骨的伤口,血痕斑斑的破囚衣被撕扯下,露出颀长结实又遍体鳞伤的躯体,盐水洗涮后粗暴套上一套干净粗布衫,接着被牢牢捆在春凳上。
昏暗的蚕房,一点幽幽孤灯,战栗昏沉,咫尺方寸,生死天地。
新伤旧伤,高热难忍,但意识却很清晰,模糊的视线看见一片油灯晕黄,一道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进了房门,经过晃动的灯光,最后落座在他的大腿侧畔,坐下。
裴玄素呼吸如火,他浑身战栗了起来。
陈刀匠熟练打开工具箱的盖子,抽出最里头的一把月牙状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