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不可喝酒。”
“为什么?”姬玥凌不理解。
云诗尘清澈的眸子端详着眼前的少女,发现对方是真的不理解。
云诗尘轻蹙了一下眉,没有跟她解释,而是将装满酒的酒壶给一旁正要打酒的女学子道:“你们注意看着点。”
“好。”女学子笑着应下。
姬玥凌一头雾水地看着云诗尘。
心里直犯嘀咕,为毛不让她喝?
云诗尘没有跟她解释的意思,而是往前走,一路都有人向她问好,她只是点了点头回应,不久便走到墨玄子跟前,轻唤了一声:“师尊。”
“诗尘来啦?”墨玄子坐在最前排的正中间,给自己倒了杯酒,“上去吧,你楚师兄已经等着了。”
“许久未听到你俩的合奏了,甚是想念,今日也让新来的师弟师妹们饱饱耳福。”
“弟子遵师命。”
云诗尘没有多言,转身就往台上走。
墨玄子抿了一小口杯中酒,摇头叹气。
自己这个徒弟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沉闷,今年也不过才十六岁,明明是个花季少女,偏活得比他还像个老古董。
楚师兄名字叫楚煜,也是墨玄子的得意弟子,他此刻就在台上,用的是七弦琴,早已调试好等着了。
看到云诗尘上来,楚煜笑道:“高山流水,知音难觅,斯世当以同怀视之。”
云诗尘颔首低眉,自腰间取出玉笛,一旁洁白的玉牌与朱红色的流苏轻微晃动了几下。她抬起头,目光所及之处,那少女正鼓着腮帮子,有些忿忿不平。
云诗尘笑了笑。
到底是孩子,心思不够深沉……
有时不经意的一个细节就会出卖自己,偏还不自觉。
云诗尘正若有所思,耳畔传来清婉流畅的琴音,她收起心思,将玉笛靠近粉唇。
琴声古朴典雅,笛声婉转悠扬,缠绕到一起,完美融合,声音穿透人群,飘荡在平台每一个角落。
男的温和俊朗,女的清丽绝俗,这样的组合总是很容易吸引目光,两人就是视线的焦点。
人好看,曲子也好听,众学子听得如痴如醉。
姬玥凌根本不懂乐理,也觉得两人的演奏犹如天籁之音。
幸好新生被安排在了前排,她才有机会如此近的欣赏到这番景象。
傍晚是白到黑的过渡,光线此刻也作用不大,天地间有如混沌初开。
姬玥凌只看到台上那一席青衣随风飘荡,青丝也在摆动,肆意洒脱,飞花飘絮间,美不胜收。
她明明没喝到酒,此刻却感觉到了醉意。
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
那人却犹如谪仙一般,令人丝毫不敢升起亵渎之心。
可是……
偏偏就是这个人,约一个时辰之前被自己撞了个满怀,还……
姬玥凌不自觉地收拢了一下五指,想起那个触感,咻地一下满脸通红。
自己竟然还在回味!
太不知廉耻了。
一曲终,四周沉寂了好一会,才接连暴起叫好声,墨玄子也是连连点头,意犹未尽。
姬玥凌自觉心虚,不敢再看那个人,转头却发现邻座的那个少年,定定地盯着一个方向。
那个方向,正是姬玥凌刚刚才收回视线的地方。
少年神色激动,看向对方的眼神很复杂。
依赖?憧憬?崇敬?
还是别的?
不知为何,姬玥凌心里有些许不舒服。
转念又一想,关她什么事?索性转过身跟王芙蓉闲聊起来。
云诗尘下台后,找了个位置坐下,并不着急吃东西,而是先拿了个绢子,细细地擦拭自己的玉笛。
刚坐下没一会,跟前便来了个少年。
“云姐姐!”
语气里是藏不住的兴奋。
云诗尘抬眸看了一眼,认出了来人,十分诧异道:“九…”
顿了一下,又改口:“熹儿?”
“你怎么来了?”
虽是这样问,云诗尘其实心里也有定数。
京城已经容不下其他皇子了么?
众所周知,九皇子姜熹,是离皇位最远的皇子了。
从小就没有展示出过人之处,性格怯懦,母族家世也不够显赫,族中有人在朝为官也无实权。
三皇子去年就已经登基。在此之前,大皇子被废黜,贬为庶人逐出京城,再有消息的时候,已经是曝尸荒野。
据说是碰上了穷凶极恶的山贼,一行人无一幸免。
二皇子夺嫡失败后,一直郁郁寡欢,病死家中。
四皇子早夭,五皇子赴封地途中遇险,客死他乡。
剩下的皇子均未成年。
接近成年的六皇子已经失踪了一段时间,生死不明……
按道理来说应该是等到皇子成年,便找个边远地区给他做封地,打发他出京的。
皇位争夺,极其惨烈。
三皇子自幼聪慧过人,深得帝王宠爱,自然成为其他皇子的眼中钉,肉中刺,他被两个皇兄压制太久,迫害太多次,亲情早已沦丧,为巩固君主地位,再也容不下其他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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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终烟云,消息始终有些滞后,姜熹的出现,是云诗尘没有想到的。
三家血脉齐聚终烟云,三百年来倒是首次。
其他人不知晓,他们的师尊必定知晓。
后山试炼之地里的星罗盘沉寂了几百年,终于有望再次开启。
云诗尘暗忖,难怪她师尊今天这么开心。
“你随我来。”
云诗尘找了个僻静的位置,之前的地方人太多不方便叙旧。
姜熹像儿时那般想抓住云诗尘的衣袖,可想到自己已经大了,男女有别,不能有失礼数,便克制了那份依赖之心。
“母妃让我来的。”
一路波折,身边没有同辈的伙伴,姜熹惶恐不安,也无人倾诉,如今见到云诗尘,方才敢张口。
“张太傅告老还乡了,老太师长病回老家静养了,没人给我们上课,皇兄刚登基,政务繁忙,顾不得这些。”
云诗尘叹气。
她心知,皇上不是顾不得,是觉得没必要。
“七皇子跟八皇子呢?”
“他们得了封地,过段时间便要出京,三皇兄也给我赐封地了,是西柏,母妃说我还太小,不能胜任,先以学业为重,让舅舅替我先去,让我来终烟云求学,三皇兄同意了。”
云诗尘默然,这新帝对自己的亲兄弟还真是不留余地。
西柏西边就是大漠,资源匮乏,是九州大陆最艰苦,也最贫困的区域之一,单是去的路途都是危险重重。
新皇能同意姜熹来终烟云,估计也是做了准备的。
“一路也不太平吧。”云诗尘给姜熹倒了杯茶水。
她这句是肯定句,不是问句。
姜熹沉默地接过茶盏。
经历了那么多,他再天真也知道,他的三皇兄想要他死。
他娘亲对他没有那么多期盼,只是想他活着罢了。
可是,三皇兄是当今皇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他逃得掉吗?就算来到终烟云,他也不过只是能拖个几年罢了。
出了终烟云,他还能逃得掉吗?
他第一次离开娘亲,娘亲将身边最信任的老奴随行于他,也带有随从侍卫,几次遇险,老奴为了护他丧命,随从也折损了好几个。
而他,除了会哭,一无是处……
他,看不到未来……
哪怕贵为一国的皇子,他还是觉得自己跟蝼蚁并无区别。
“云姐姐,你会保护我的对吧?”
少年人的胡话,只是求一个安慰罢了。
云诗尘是他童年时期的光。
云诗尘作为镇北侯家的嫡女,自小也是送入宫与皇子公主们一起学习的。
他一直觉得云诗尘很厉害,比他三皇兄还厉害。
连太傅都时常感叹,云诗尘是有大智慧之人,若为男子,必能搅动天下风云。
这样一个光风霁月的女子,给了他娘亲以外的温暖。
和娘亲的溺爱不同,她会教他很多东西,会不留痕迹的把他从别人的欺负中解救出来。
“不必担心,在终烟云没人会欺负你。”
云诗尘没有直接应他,只是安慰了他几句。
两人又叙旧了一会,云诗尘看了看天色,便终止了对话。
“京城到终烟云山长水远,殿下一路舟车劳顿,想必也是极累,早点回去歇息吧。”
姜熹不想与她生分,道:“云姐姐,你还是唤我熹儿好么?”
云诗尘对上他期盼的眸子。
“殿下,尊卑有别,我们已经不是懵懂无知的少儿了。”
姜熹急切道:“我一直把你当亲人,没有尊卑之分。”
云诗尘想到在这地方确实不好称呼他九皇子或者殿下,也就没有与姜熹纠结这个。
“那人前我便唤你熹儿吧。”
姜熹如愿笑开,“云姐姐,那熹儿便告退了,明日我再来找你。”
姜熹确实累了,但内心的兴奋之情也压抑不住。
他根本不想做什么皇子,他只想做云姐姐的熹儿。
学子们第二天便要早起,新生会也不会闹太晚。
姬玥凌跟王芙蓉早早便被盯着不让她们喝酒的师姐拎回宿舍。
除卯时晨读这点统一外,其他的可由学子们自主选择修行侧重点。
有侧重习武的,旦时就起来修炼了。
学习方式主要是前辈带后辈,由师兄师姐轮班,师尊会不时抽查,补充讲解不足之处。
简清给过姬玥凌一份拓印的修行课程表,里头还附有一张标明了修行点的地图,
姬玥凌旦时就起床了,对着课程表勾了又勾,秀气的小脸皆是纠结。
她想学的东西太多,哪样都想兼顾。
从前都是阿娘教,姬玥凌觉得她阿娘比她爹学识广,有远见,更懂谋略,只是她爹从来不听阿娘的。
她老爹一向重武轻文,得到重用的全是那些勇猛有余,谋略不足的武将,最看不起那些文绉绉的读书人,觉得他们手无搏鸡之力者,算什么男人,难当大任。
可他不想想,他年年打仗,打到现在剩什么?
草原霸主当不上,长城更是跨不过,连马都养不好,兵倒是越来越少了。
姜齐王朝三百年基业,对姬氏一族来说根本就是个庞然大物,蚂蚁岂能撼动大树,单靠武力便想攻回去简直是痴心妄想。
想要成事,需徐徐谋之。
出色的谋士一策而转危局,一语而退千军,数言而定国基。
谋略,比武将猛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