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游巡用力地握住了我的手。
这一刻,我感觉到似乎有着某种精神性的事物连接过来。因为是在物质世界不存在的东西,所以不是很好描述。非要形容的话,就像是小学时候玩过的纸杯电话,连接在两个纸杯中间的细绳就是现在存在于我们之间的东西。
细绳能够通过振动把声音信号从一个纸杯传递到另外一个纸杯,而现在这根“细绳”并未发生振动,陆游巡还没有把自己意识中的信息传递过来。
他停顿了一两秒钟,似乎是在轻轻拉扯“细绳”,确定连接的可靠性。
“……居然真的连接上了。”他以莫名复杂的口气说,“原来你是真的把我当成伙伴了啊。”
“倒也没有当成伙伴。”我说。
“至少没有当成敌人……这就足够了。”他笑了笑,“让我们开始吧。”
说着,他松开左手,任由白色玉石做成的算筹落地。
算筹这种东西看着和筷子很像,都是细小的棍子,只不过筷子一般成对出现,而算筹则有很多根。古人至少从春秋时期起就开始用这种东西做数学计算,“运筹帷幄”的筹就是算筹的筹。
同时在古代,计算工具往往也和卜算之道脱不开关系,古人相信数学工具能够用以推测个人的前程和世间的命运,以及难解谜题的答案。
白玉算筹落地之后并未碎裂,而是排列成了错综复杂的模样。原始部落时期的人类会通过龟甲受热迸裂的裂纹尝试分析出上天的旨意,因为他们认为偶然出现的形状之中寄宿着冥冥之中的启示。而落在地上的白玉算筹所呈现出来的随机排列,仿佛也呈现出了某种随机的数算,蕴含着推导未来的方程式。
陆游巡就像是审视龟甲裂纹的部落巫师一样,以深邃的目光审视白玉算筹。
我稍微紧张了起来。
能成功吗?
只要这个方法能成,那么我就可以不用带着麻早去那个危险的人道司旧据点。虽说非常在意那里的神印碎片,可最好还是以陆游巡的占卜幻视作为突破口。那样需要冒险的就可以只有我一个人了。
而且,他是因为我的话语而赌上性命,甚至是赌上信用,如果就这么失败了可不行。
逐渐地,他的眼神变得涣散,神态变得恍惚,似乎看到了正常人无法看到的画面。
祝拾微微动容。
而麻早则悄然放下辰龙的断臂,慢慢地靠近了我,似乎是打算在出现意外的时候出手相助。
“……成功了!”
陆游巡像是神游物外一样,心神明显已经不在这个房间。
然而他的嘴巴动了起来,无疑是在对我说话,声音透露出了激动之意:“成功了,我看到了!庄成,我这就把画面传输到你的意识里!”
随着他话音落下,我感到自己的意识像是装满水的陶缸一样被轻轻晃动。水面呈现出细碎的波纹,无数线条纵横交错,勾勒出了画面的草稿;而粼粼波光则反射出了不同的色彩,为草稿上色填充。
我幻视到了不知何处的情景——
那是一处昏暗的通道,中间林立着如同墓碑般竖立的大尺寸方形机械装置,这些东西像是乘坐移动传输带一样缓缓地朝前方平移,周围还有一些人影。
画面不是很清楚,好像在不戴护目镜的情况下潜入游泳池,用肉眼去看水下的事物。看不清楚那些机械装置具体的模样,更加看不清楚那些人的外貌。
说起来,陆游巡先前有说过,他自己也只是可以模模糊糊地看到人道司秘密据点的情景,也看不清楚那些被绑架的猎魔人的面容。看来就是这么一回事了。
在这种情况下我可以把自己传送过去吗?还真没尝试过。好在虽然视野模糊,但注意力还是可以集中的。而在此期间,那些机械装置和人影很快就脱离了画面之外,眼前只剩下空荡荡的通道。
这样也好,第一次突入陌生的地方,我还是想要将传送落点设置在僻静的地方。我把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了画面的角落。这个位置看样子应该是没人注意的,接下来我想要以潜入作战为主。
尽管我不擅长潜入,人道司秘密据点内部也多半会有很多监控,可不试试看又怎么知道结果如何呢?
潜入作战——真是想想就令人心跳不已的词语。
陆游巡略带忐忑的声音响了起来。
“怎么样,你看到了吗?可以传送过去吗?”
“可以。”我说出了自己准备已久的台词,“那么,我去去就回。”
说完,我发动了火焰传送。
人道司秘密据点潜入作战,开始!-
我突然眼前一黑。
不是形容,真的是眼前一黑。视野陷入了黑暗,像是照明灯泡突然停电。
事情好像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火焰传送”这种技能和空间转移是不同的,我要是想从地点A传送到地点B,就得先在地点B用火焰构筑出自己的意识容器,然后像是把重心从左脚转移到右脚一样,把自己的精神转移到那边的意识容器里。同时因为我在麻早、祝拾、陆游巡的身边都留下了“萤火虫”,所以就算完成了传送,也不会丢失罗山办事处那边的视野。
然而这次情况显然有问题,我这边才“把左脚的重心移动到右脚”,就感觉左脚踩着的地面像是被抽走的木板一样突然消失,连带着位于罗山办事处那边的视野也跟着消失了。
同时,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被粗暴地捆绑在了某个非常不舒适的地方,周围还摇摇晃晃地,浑身隐隐作痛。几秒钟之后,我的视野才慢慢地恢复清楚,可以看见东西了。
这一看,我顿时无言以对。
先描述一下我当前所处的场景吧。
我所处的是一条宽敞而又昏暗的走廊,顶部悬挂着一些时明时暗的半碎灯管。两边是灰色的墙壁,原本可能是被漆刷成白色的,只是很长时间没做过清洁,上面还粘着很多深色腐坏的血迹。
每隔一段距离就可以看到一扇生锈的铁门,有的铁门后面仿佛关押着发狂的野兽,传出好似含着浓痰的浑浊低吼声,频繁顶撞震动铁门,发出剧烈震耳的响声。
而地板则像是无数铁丝网密不透风地堆叠而成,隐隐约约地能够透过铁丝网地板,看到从下方浮现出来的令人联想到炼铁厂的火光。燥热的高温也浮动了上来,把整条通道变得像是桑拿房。
另外,这个地方当然不止我一个人。
这里有二十多个人,其中大部分人都被捆绑在十字架上。对,就是十字架,而且还是木头做的。他们都被粗糙的草绳捆绑在了那上面。而十字架有着铁制的底座,底座下面好像有着滚轮。明明没有人在推,这些十字架却在带着“罪人”们自行往前移动。
他们之中有男人也有女人,有年轻的也有沧桑的,脸色都显得落魄困顿,穿着的也是相同的衣服。那是一种自带黑色绑带的,陈旧的白色长袖衣裤,上衣和裤子看上去是一体化的。
这根本不是正常的服装,更加像是精神病院里面的拘束服。
顺带一提,虽然说的事不关己,但我也是被捆绑在十字架上的“罪人”之一。刚才感觉到的捆绑感就是来自于此。理所当然,我身上穿着的也是陈旧的白色拘束服。
有几个人倒是没被捆绑在十字架上,他们像是陪同囚犯的狱卒一样跟随在这些十字架的周围,监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
他们都穿着令人联想到邪教徒的黑色袍服,戴着宽大的兜帽,真容被阴影所遮挡,最多只能看到露出的下巴。
这都是些什么人,还有,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我简直是一头雾水。就在刚才,我应该还在罗山办事处,正在突入人道司秘密据点,然而这个地方怎么看怎么不像是研究设施,更加像是被邪教徒占据的不知名工厂。
我这是被陆游巡给暗算了?不合理,先不说他对我没有敌意,我也不应该传送到和自己先前感知到的画面截然不同的地方。
“喂,你。”
旁边传来了声音,听着像是个粗嗓音的男性:“对,就是你,刚刚醒过来的小孩,我在跟你说话。”
小孩,这个地方哪里有小孩?
我好奇地循声望去,然后便看到了一个陌生的男性正在旁边发出声音。他也被捆绑在十字架上,面朝着我这边的方向,还和我对上了目光。
他仔细观察了我两眼,然后长叹一声,问:“你是谁啊?我可不知道我们城市还有你这个岁数的猎魔人,你也是被这帮子恶棍抓过来的吗?真是……”
另外一个同样被捆绑在十字架上的人说:“我想起来了,他在我们战斗的时候正巧出现在了附近,可能是因为目击到了现场,所以就被他们顺带着抓过来了。”
“什么叫我这个岁数?”我奇怪,“我怎么说也已经成年了。”
那个陌生的男性说:“成年?你在说什么怪话。你怎么看都只有十二岁左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