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上京
谢玄瑜的话,像一声惊雷,炸在了虞芙的耳边。
谢玄瑜,要回府住?
虞芙早就听翠儿讲过,自镇南王北伐离开后,谢夫人就带着谢玄瑜回了林府住,世子成年后,也并未回府,而是一直住在他师父的将军府里。
这十三年间,他从未住在镇南王府。
一日也没有。
可为什么他突然就要回镇南王府了?
虞芙不敢问,也没资格问,这不是她的家,是谢玄瑜的家。
谢玄瑜瞧着虞芙默然不语,嘴角沉了下来。
虞芙身份未清,不能直接放任她在镇南王府,事关母亲,必须把她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看着,他才能安心。
既然没办法让她去将军府,那他就只能回来。
和孩子们告别后,谢玄瑜朝着马车走去,虞芙默默跟在他的身后,慢慢地挪着步子。
谢玄瑜衣食住行,一向低调,身在军营,不喜奢华铺张,连马车都十分朴素,仅从外观上看,与王府世子的身份极不适配。
马车夫是个穿着军装的年轻小伙,一见谢玄瑜身后的虞芙,直接愣住了。
察觉到马车夫惊诧的眼神,虞芙不自在地低下了头,别开视线。
谢玄瑜可以我行我素,但她不能,一旦传出了她和谢玄瑜的谣言,那么倒霉的一定只有她自己。
马车虽然简朴,但马匹均是高大威猛上等良驹,马车是专为谢玄瑜定制的,高度十分契合他的身量。
谢玄瑜一个跨步就上了车,掀开帘子坐了进去,可虞芙看着及腰高的马车,一时僵住了。
没有车梯,她上不去。
不过,如此正好。
虞芙朝着马车里的谢玄瑜,轻声道:“殿下,我刚刚想起,还有些事情没办,就不麻烦殿下了。”
她不想再跟谢玄瑜独处了。
以往的每一次独处,都不是很愉快的经历,虞芙现在一想到要和谢玄瑜待在一处,就会不由自主地心慌。
而且,这回还是马车那么狭小逼仄的地方。
谢玄瑜推开车窗,自上而下淡淡望着她:“何事?”
虞芙本就是随意找了个借口,猜想以谢玄瑜的性子,必然不会多问。
可,他问了。
虞芙压下心里的意外,顿了顿,才道:“书韵阁里有些书,已经被虫蛀腐蚀了,我想去明轩书局找一找。”
明轩书局,是她特意选的地方,不仅谢玄瑜回府不顺路,反而还要绕一圈。
谢玄瑜公务繁忙,自然不会与她浪费时间。
不料,谢玄瑜却道:“上车吧,送你去。”
虞芙:“……?”
她愣在原地片刻,不知道今天的谢玄瑜为何如此反常。
一旁的马车夫见虞芙站在马车前不动,赶紧上前道:“小姐,咱们没有马车梯,您要不踩着我的肩上去吧?”
说着,他就在虞芙面前蹲下了身。
虞芙吓了一跳,不禁往后退了几步。再怎么说,人家也是谢玄瑜身边的亲信,她如何敢踩?
就在她为难时,忽地,谢玄瑜掀开车帘,朝着虞芙伸出一只手,语气淡淡:“上车。”
虽是淡淡的语气,可嗓音自带的威压,还是让虞芙心里一颤。
她不能拒绝。
硬着头皮,虞芙将手放上了谢玄瑜的手中。
虞芙的手光洁白皙,手指纤细修长,可谢玄瑜的手掌极为宽厚,虞芙的纤指虚虚地搭在他的手心,被他用力抓住。
倏地,她感觉身体一轻,就被谢玄瑜拉上了马车,站定之后,谢玄瑜兀自松开了手。
整个过程,谢玄瑜只是稳稳地坐着,连身子都没有晃动过。
虞芙虽不重,但谢玄瑜居然仅凭单手,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她提了起来,这种臂力,寻常人中也是少见的。
她弯腰掀开车帘,避着谢玄瑜,坐在了最角落的位置上,将裙摆收拢。
谢玄瑜坐在主位之上,微合双目,似乎在闭目养神,虞芙偷偷朝他看了看,放轻了自己的呼吸,努力压低自己的存在感。
马车开始晃动,虞芙耳边传来一阵阵车轴倾轧青石板的撞击声,虞芙这几日早出晚归,并未睡好。
在马车一晃一晃中,虞芙不由自主地开始昏昏欲睡。
忽地,谢玄瑜抬眼看向她,嗓音低沉而有磁性:“昨日没休息好?”
虞芙一个激灵,睡意全无。
她下意识点点头,清醒后又摇摇头,可在谢玄瑜沉静如水的眼神下,犹豫半晌,又点了点头。
谢玄瑜:“为何?”
谢玄瑜问的,都是虞芙不能回答的,她总不能说是为了躲林巧思才早起晚归。
想了想,她只好小声嗫嚅:“有点认床。”
这话,半真半假,虞芙确实认床,刚来镇南王府的时候,她几乎整夜整夜地睡不好,当然现在已经好多了。
谢玄瑜沉吟片刻,“你住的地方,靠水太近,寒气重,王府里人少,我回去让管家重新安排个地方。”
虞芙一怔,赶紧拒绝:“不碍事的,我自小就有认床的习惯,过段时日就好了。”
她们只是暂时寄居而已,寄人篱下,自然是越不起眼越好。
她们现在住的地方,就很合适。
谢玄瑜见她如此,没再说什么。
今日的谢玄瑜,比往常更难揣度他的心思,虞芙不敢放松警惕,时刻留意着谢玄瑜。
果然,半晌之后他又问:“你们在静水村,可还有相熟的人?”
谢玄瑜一向沉默寡言,可今日与她说的话,比以往半个多月加起来还多,虞芙心里有些没底。
她谨慎回道:“村里认识的人大多死于山贼之手,只有孙先生住在河对岸,幸免于难。”
谢玄瑜点点头,“是教你读书识字的先生?”
虞芙:“嗯。”
谢玄瑜:“现如今你们在王府已经安定下来了,可以写封信给他报个平安。”
此时此刻,谢玄瑜俨然像一个关心晚辈的长者,虞芙心里越发觉得古怪了。
“已经写过了。”虞芙回道,“几日前就寄出去了,想必先生现在,已经收到我寄去的信了。”
此后,便又是一阵沉默。
谢玄瑜等了半晌,见虞芙没有再说话,便问:“还有呢?”
虞芙讶然:“还有什么?”
谢玄瑜顿了顿,才道:“你就只给你的先生报平安,没再写信给其他人吗?”
似乎觉得自己问得太明显了,谢玄瑜又补充道:“比如说叔伯、姑母一类的亲戚。”
谢玄瑜问得,太过细节,虞芙感觉自己所有的过往,像是被他一层一层剥开那般。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更不想节外生枝。
虞芙垂首否认,“没有,只写给了孙先生。”
霎时,谢玄瑜的眼神暗了。
这是他发现的,虞芙第一次谎言。
马车行至明轩书局时,谢玄瑜也跟着虞芙下了车,虞芙疑惑地朝他看去,谢玄瑜解释道:“母亲最近在读《金刚经》,我去为她买一本。”
《金刚经》,虞芙倒是最近刚抄过这一本,今晨才交给书局,既是给谢夫人的,她自然责无旁贷。
她把这本书要回来,择日再补上就可。
虞芙朝他道:“殿下不必下车,我为殿下带上一本即可。”
谢玄瑜点点头:“有劳。”
他取出银钱交给虞芙,虞芙却摇摇头,“为填补书韵阁内书籍空缺,夫人专门给我一笔钱备用。”
谢玄瑜却不肯,“不可混为一谈。”
虞芙无奈,只得接住。
来明轩书局本就是虞芙的借口而已,她早就已经把明轩书局的书翻过一遍了,虽然掌柜对她的请求觉得奇怪,但依然把书给了她。
虞芙将书递给谢玄瑜,道:“印书局被淹了,近日都是些手抄本。”
谢玄瑜不甚在意地接过,瞟了一眼,只觉得封面字迹清晰工整,似乎还有几分眼熟。
他并未多想,只问虞芙:“还有何事要办?”
似乎,只要虞芙说还去别的地方,他也会送她过去。
虞芙:“……没有了。”
谢玄瑜朝着外面沉声道:“回王府。”
谢玄瑜的马车虽不奢华,但也算宽阔敞亮,比虞芙来杭州时坐的马车好上万倍,可坐在谢玄瑜的身边,虞芙就不敢大声出气。
再宽阔的马车,也让她感觉逼仄狭小。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下了,虞芙心里那根弦终于松了,赶紧起身想下车。
跟谢玄瑜多待一秒,都觉得漫长。
可车子有些高,她站在马车边缘,一时不敢往下跳,前不久才崴了脚,她不敢再冒险。
马车夫见状,想伸出手去扶,可还未等他有所动作,便见谢玄瑜走到了虞芙的身边,伸出手。
马车夫按住了心里的诧异,叹幸亏自己手慢,否则就坏了世子的好事。
虞芙看着谢玄瑜的手,心里半点都开心不起来,只感到骑虎难下。她犹豫片刻,只能像刚刚那般,再次将手放到谢玄瑜的手心里。
府里的人,早就得知谢玄瑜回王府住的消息,天近日暮,大门前早早就亮起了灯笼,左右站着两列家仆,管家在大门口迎接。
所有人看到这一幕,都不由抽了一口凉气。
这是世子殿下?是他们那个冷面冷心、不苟言笑、杀伐果决的世子殿下?
听着耳边的窃窃私语,管家赶紧抬眼瞪了一圈,压低声音骂道:“管好你们的嘴!”
日落西山,虞芙已有些看不清了,她慢吞吞地跟在谢玄瑜的身后,落出两步的距离。
虽然所有人都低着头,可虞芙却觉得,她们全都在打量她,让她浑身都不自在。
匆忙告别后,她逃似的就往西苑走。
谢玄瑜看着虞芙脚步慌乱的背影,眼神渐渐沉了下去。
展归恰好从府里出来,看着虞芙风似的从她身边略过,他走到谢玄瑜的身边,若有所思。
展归:“师兄,事情……好像有些不对。”
谢玄瑜收回视线,淡淡问:“怎么了?”
展归摸了摸鼻子,有些底气不足,他瞥了瞥谢玄瑜,嘟囔道:“我说了,你可别骂我。”
谢玄瑜:“……你说。”
展归轻咳了一声,才道:“那封信,跟丢了。”
谢玄瑜眼神一变,“你是说,虞芙送去上京考试院的信?弄丢了?”
对于送不到的信,通常而言,都是会被原路退回的,寄信之人在规定时间内,可以取回。
展归摇摇头:“不是弄丢了,是跟丢了。”
“我以为那封信是不会被送到的,上京考试院是什么地方,怎么会接受那封信!可是……”
他顿了顿,眼神也逐渐困惑:“可是,那封信居然被接了,自进入考试院后,那封信就失去了踪迹。”
“近日正是春闱,考试院乃机要重地,我们没有眼线在其中,也混不进去,想查也查不出……”
至今,展归都百思不得其解,这么离谱的事情怎么可能会发生。
他抬头看向谢玄瑜,只见对方的脸色已十分阴沉,他小声试探道:“难道,虞姑娘真是上京派来的奸细?”
谢玄瑜眼眸如水,沉吟片刻:“立刻彻查虞芙身边所有的人,尤其是她在静水村的先生孙潜,还有那个叫孙凯南的人。”
望着虞芙离去的方向,谢玄瑜眼底渐渐晕起一层戾气。
上京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