亏。
美人站在更高的位置,把玩火自焚当作赌注,好像丝毫不在意结果输赢,他以一个完全上帝的视角投身于游戏中。
越癫狂越兴奋,越混乱越殊荣。
酒过三巡,叶阮默算着,章世秋一顿饭赔给雁商的好处勾上他私吞的金额,只多不少。
这不重要,最后雁商什么都没怪罪,章世秋越过那道硝烟,毒蛇般的手伸过来,怜爱地拍了拍叶阮的肩膀,推给他一家建筑公司,像个热心长辈那样包揽下朝远大楼新一年的改建工程。
叶阮放下筷子,微笑着说:“谢谢章叔。”
后厨的人上来领赏,雁商递过来一方餐巾,支开叶阮:“吃饱了?去看看松鼠。”
叶阮跟着后厨的人一起下去,经理早已站在楼梯旁守候,怀里揣着一把干果。
野生松鼠养在后山,闻到食物的香味,脑袋一个接一个探出来,却有些怯人。
叶阮蹲在草坪上,稀薄的阳光散漫地洒下来,他摘下手套,手臂直直地伸出去,伸到阳光下,小松鼠的皮毛被光照的发着油滑的亮。一只、两只、察觉到没有危险后全部围上来,瓜分了他掌心里的干果,一颗一颗塞进颊囊里。——走吧。
叶阮心想,手里已经没有食物了,难道不该离开吗?——跑啊。
小松鼠停在原地,愣愣地看着他,低头看他还僵直在那里的掌心。那上边已经没有食物,但散发着被干果沾染的香味,还有疤痕的腥甜,阳光下显出剔透的手心纹,像一片叶的脉络。
一只、两只、三只,它们再次围了上来,刺刺的爪子按在他的掌心嗅着,嗅到熟悉的鲜血味道,毛绒的尾巴扫在手背和腕骨。小松鼠失去了戒备,同这位投食的陌生人亲近起来,尽管它们经历过同样血色的夜晚,见证过自己的伙伴是如何被残忍地变成僵冷的尸体。
经理在身后小声提醒,“小叶总,章总要走了,您不去送送吗?”
叶阮突然想明白了。
它们是被圈养的,它们又能跑到哪里去?
站在楼梯旁,头顶隐约传来几句对话,尾音夹杂着醉意的荤笑。
章世秋转过拐角,眼珠里的混沌顷刻间消散,脸上的笑也冷下来。他随即看到楼梯口的叶阮,步子很稳地走下来,皮鞋踏出恶魔的声响。
叶阮朝他颔首,客气地说:“章叔慢走。”
章世秋很轻蔑地笑了一声,不动声色地回敬:“这可慢不了。家里养的小宠物不听话,关起来打了点药,到点哭着喊着求我回去呢。”
他擦肩而过,微微侧头,唇角勾出恶劣的弧度:“毕竟这些小宠物被培养的价值只有这个了,你说是吧?”
叶阮的眼睫很轻地颤动了一下,就像蝴蝶猛然断掉了他的触角。无声无息,却斩断了对于世界一切的感知,这打击几乎是毁灭性的,可他表面并无二致。
“那就祝您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地回道。
等身后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叶阮才觉察自己的手仍紧握着红木扶手,僵硬如嵌在上边。很短的楼梯,他花了很大的力气走上去,每一步抖落一缕不安。
雁商还坐在宴会厅里,捏着餐巾上一角唇印,听见脚步声慵懒的对他掀起眼皮。
叶阮不忌惮章世秋,只是苦于暂时拿他无法,但对于雁商的恐惧却是从小刻入骨髓的。雁商高高在上、阴晴不定,叶阮不知道那双提笔签字掌握着许多人营生和性命的手什么时候就会变得不再温柔,像现在这样,扯起他的头发。
雁商的手掌钳住他的后颈,将两人拉到暧昧的距离里,问他:“年假还去南京?”叶阮默认了。
这是他少有的主动为自己争取来的机会,雁商把他拉进深渊的同时也给予他屈指可数的自由,他甚至不知道这算不算赏赐,还是一种圈养他的手段而已。
粗糙的拇指捻过他唇角的红痂搓了搓,雁商有些败兴地松开手。叶阮的心慌也落于实地,他故意摆出讨好的姿态,穿上妈妈的旧衣,就是怕雁商命令他脱下衣服,露出大腿、腰间被雁放的蛮力握出的痕迹。
所幸雁商今天心情尚佳,他放过了章世秋,也放过了自己。
回到车里,宁远正抱着手机傻乐,扭身把屏幕递到他面前。
“叶sir快看!大少爷睡醒玩跑酷,刚挂在你房间的露台上一扭头看到红姐,吓得又爬上去了,哈哈哈!”
叶阮面无表情,宁远对此再习惯不过,收好手机讲一句正经的,“叶sir,大少爷下楼前还想上楼参观,被老董拦下了。”
汽车驶动,叶阮终于从头脑凌乱的思绪里暂时解脱,想到雁放,继而想到昨夜,觉得嘲笑。
雁商让他恐于取悦别人,他却鬼使神差地为雁放做了最排斥的事,大概是因为雁放看上去真的很委屈,像辛巴一样。
宁远问:“您不怕大少爷怀疑吗?”
经过景区门外的垃圾处理车,叶阮降下车窗,把那双手套扔了出去。
“怀疑是笃信的开始。①”他说。
雁商最后在他的额头落下一个轻吻,眼睛不带温度地笑道:“你章叔倒是有心,请来个日本有名的绳艺师。你走之前,今年拍点不一样的,嗯?”
那一刻叶阮想到后山的松鼠,它们在被驯化,这代表着没有拒绝的权利,生死只能仰人鼻息。
于他而言,这只是一场发生过无数次,再无关痛痒的山崩。
【作者有话说】
①出自王尔德《道林格雷的画像》原句:“怀疑是笃信的开端。”
雁家公认的恶人排行榜倒数第一名:雁放危险指数:0颗星
第35章
周一一大早,雁放被繁女士从被窝里揪出来,梳洗打扮,套进高定西装的壳子里,睡眼惺忪地按在餐桌上。
他斜歪着脑袋,额头枕在随手拉过来的细口古董花瓶上,印了个红圈。雁放半眯着眼,门厅外是蓝调的厚重云层,一缕如暖橙般的天光乍晓,层层渗透还舍不得撤离的夜。
腕上一凉,他低头看去,繁女士又往他左手腕上套了个百达翡丽鹦鹉螺腕表,不锈钢表带贴着皮肤,凉意变暖。
他打了个哈欠,懒懒地问:“妈,天凉了,咱家要易主了吗?”
繁女士狠狠剜了他一眼,抽走了他额头下的花瓶,警告道:“这话可不能随便说。”
“那你这是干嘛啊?”雁放拖着长腔站起来转了一圈,“不知道以为老爷子卖保险发家的呢。”
繁莹倒是对他这一身打扮十分满意,细细地抚平了领口的褶皱,“你今天是头一回正儿八经去公司,得让所有人都看看,谁才是未来的大东家。”
“谁啊?”雁放嬉皮笑脸:“不会是我吧?我像给东家开车的。”
一会说了俩职业挑刺,繁女士烦道:“没正形,赶紧吃饭。”说完上楼去了。
雁放喊了一嗓子,“妈,你不吃吗?”
繁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