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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在春日飘扬的柳絮中蔓延开来。
高炎定忽然伸出手探向明景宸,巧的是,对方同时回头,指尖便从他发丝间一路滑至眉眼。
明景宸的头发乌黑稠密,从指缝里穿过,如水一般,凉丝丝的。睫毛细密卷翘,擦过指腹上的纹路,有些微弱的痒意。
高炎定将那只手背在身后,面上云淡风轻,当做无事发生,胸腔里却像擂鼓似的,咚咚地响个不停。
“干什么?”
高炎定用另一只手在他眼前做了个抓取的动作,将手一摊,掌心中鸡蛋那么大的柳絮轻飘飘地飞起,倏忽落在明景宸鼻尖上。
“阿嚏……”
高炎定笑着将袖子在半空舞了几下,一边为他驱赶飞扬的柳絮,一边好言相劝,“快回去罢。”
明景宸又接连打了两三个喷嚏,原先想说的话也被这漫天愁煞人的东西搅得没了开口的兴致,他捂住口鼻,连句招呼都没打就带着珠云窜回了后院。***离开荆南的那天还发生了一件小事。
夜里的小雨到了第二日早上也没有停,淅淅沥沥地蹦落在屋檐和青石板路上。
都说春雨贵如油,牛毛细雨将每片新生的绿芽,每块卵石都润得光泽透亮,雨中充满了草木的清香,把沉淀于胸的浊气一扫而空。
十来人低调地来,低调地走。
马蹄踏在一个又一个水洼里,溅起一串又一串的水花。
明景宸坐在车里昏昏欲睡,他昨夜一宿没合眼,外头雨打芭蕉,屋里幽愁暗恨漫地疯长,不知不觉天就亮了。
此时他太阳穴一抽一抽地疼,正斜倚着身子假寐。
冷不防马车骤停。
珠云撩开帘子张望,惊讶地低呼道:“好多人!前面好多人挡住了去路!”
“哦?难道是皇帝老儿终于不想再受高炎定的鸟气,打算抓人问罪了嘛?”薛苍术一听有戏,激动地凑到车窗边准备看热闹。
明景宸睁开眼,手指掐进了掌心里也浑然未觉。
珠云道:“不像是官老爷,像城里的百姓。”
明景宸一把将车门推开,刹那,风雨卷着道旁被打落的花叶迎面而来,袭在他的脸上。
只见车马前密密麻麻地站满了百姓,连两边茶楼酒肆的楼台上都被挤挤挨挨的人影填满。
珠云惊讶地张大了嘴巴,道:“他们要做什么?”之前遭遇过流民,她到现在还心有余悸,就怕今日又重蹈覆辙。
明景宸不说话,目光穿过一双双满溢着感激或不舍的眼睛,心中隐约猜到了什么。
高炎定驱马上前,“诸位这是?”
他话音刚落,人群中走出三四个人,有老有少,一同跪倒在地上将一物高举过头顶,齐声道:“王爷,我等微末小民,位卑言轻,但您为荆南所做的一切,小人们都铭记五内,感激涕零,此等大恩只有来生结草衔环为报。今日您要走了,小人们没什么好送您的,这伞是全城百姓连夜赶制,虽一钱不值,却是我们的一片赤诚心意。江上风高浪急,让它替您挡一挡罢。”
说完,那物什哗啦被打开,原来是把比寻常雨具还要大上几倍的伞,他们身后以及两旁楼上的百姓通通跪倒下来,高声与之拜别。
蒙在伞骨上的不是油纸,而是各家从衣衫上裁下的布料,各式各样,质地颜色五花八门,被细密的针脚拼接在一块儿。伞沿上缀满了成千上万根布条,上头用丝线绣着自己的名字,有不识字不懂刺绣的,便干脆打了络子,伞上有平安结、如意结、祥云结、十全结……
每一根布条、每一个络子,都代表了一个劫后余生的人。
薛苍术见多识广,也不由露出讶异的神色,“是万民伞。”
明景宸眸色幽深,那把伞算不上多好看,因为赶工,甚至做得很粗糙丑陋,但他亲眼目睹高炎定下马,踏着春雨将这把沉甸甸的伞双手接过。
对方身上披着蓑衣斗笠,低沉的声音伴着淅淅沥沥的雨声,他态度珍而重之,道:“多谢各位,就此别过,不必远送。”
这些百姓一边说着祝福和感谢的话,一边朝两旁散开,留出的路一直延伸到城门口。
高炎定没再多说别的,他压下斗笠,纵身上马,随着一声轻呵,马蹄嘚嘚,带着一行人逐渐远去。
车轴在道上不疾不徐地滚动,很快驶出了城门。
巧的是,竟碰到奉命来此走马上任的新太守。
第51章同乘一骑
新太守姓曲,这次能被天授帝看中,从一帮子京官中提拔出来外放到这个位置,在大多数人眼中,能力倒是其次,主要还是运气成分居多。
天授帝晚年的朝堂党派林立,争斗不断。
打个比方,某天某位大人提出就今日天授帝的御膳是吃鸡蛋还是鸽子蛋要一同来议一议,就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这帮人少说也能吵上个十天半个月,合纵连横、党同伐异、栽赃陷害等多重大戏紧锣密鼓地一一登场才算完事。
这次荆南一带的官员死的死、逃的逃,空缺一下多了出来。
南地向来富庶,比起常年受蛮夷滋扰的北地,烟瘴遍地、蛇虫出没的未开化之地好了不止一点点。
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虽然荆南天灾人祸的被折腾了许久,但这不是有“冤大头”已将最棘手的问题都解决了嘛?如今若是能去那儿当上一任地方官,相当于是白捡了个政绩,履历好看不说,假以时日还能捞个盆满钵满,岂不美哉。
一时各方势力为荆南、兴遥的几个实缺争得头破血流,其中尤以荆南太守这个位置为甚。
几天之内多方势力你来我往,明里暗里地交锋了数次,眼看争执即将白热化,谁料,揽仙台传来的圣旨将他们打了个措手不及。
天授帝一锤定音,竟指了个孤臣、纯臣去当这个太守。
此人便是曲大人。
他比师文昱略小几岁,农家子出身,家里往上数五代,没一个识大字的,据说他年少时有奇遇,获高人指点才得以开蒙,二十五岁中举,再到后来金殿传胪,一时风头无两。
然而他没有显赫的家世背景,又不愿意休妻另外高娶,谁来拉拢也不应和,加上帝京中的举人进士多如牛毛,不过一年半载,他身上的光环便都褪去,成了个彻头彻尾的透明人,还是一当就十多年的那种。
总之这次天授帝竟然会想到这位曲大人,可谓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天授帝昏聩归昏聩,但他一旦做决定还没人敢公开唱反调,所以曲大人幸运地高升外放了,成了众人眼中那个白捡便宜的人。
说来惭愧,师文昱在帝京多年,和这位曲大人没什么交集,今日突如其来的照面,他搜肠刮肚了许久也想不起来这号人物。这下连一向疏狂不羁的师大人都不禁赧然,愧疚地对高炎定道:“王爷,老夫对这位大人知之甚少。”
高炎定对此混不在意,“无妨,云远先生不必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