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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人则坐在台下,听着耳边觥筹交错,看台上红裳交缠。
“一拜天地——”
江荼抬腕斟酒,饮下一杯。
酒液辛辣刺激,被水浴温着,翻腾的酒汽漫过眼眶,辣得发烫。
“二拜高堂——”
云鹤海与路阳对着他的化身躬身下拜,江荼实在没眼看,侧过脸,又斟满一杯。
再饮下。
酒液入喉穿肠,什么也没留下。
倒是脸上像有两团火烤着,热得发晕。
“夫妻对拜——”
江荼终于抬起眼眸,柳叶眼轻轻转向台上。
红与红的交织中,眼前无数旧景回响。
“曜暄,待我平叛回来,我们就成亲吧。”
“师尊,我们还没有拜天地呢。”
“…”
“师尊,我不想再等了,这次,换你等我好不好?”
江荼的手蓦地掐紧,指腹抵着杯壁,骨节用力到泛白。
台上对拜的身影变得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一头青赤长发的男人,和身披阎王服饰的江荼自己。
室内气氛达到了最高.潮,众鬼在谢必安的带头下起哄:“亲一个!亲一个!”
江荼错开鬼影重重,独自一人走到屋外躲闲。
他觉得自己有些醉了,凉风灌入领口,才清醒一些。
这一回神,他注意到身前古树的阴影下,站着一道身影。
沉默地注视着他,不知已经等了多久。
江荼张了张嘴,那人已经走上前来。
是鬼帝宋衡。
自从被苍生道折辱至神魂不安,宋衡就在鬼帝庙内修补元神,至今百年有余,据孟窈说,已经大好。
——据说而已,毕竟自那日以后,江荼再未见过宋衡。
此刻相见,颇有些意外。
宋衡自嘲地笑了笑:“江大人,似乎想见的不是我。”
江荼也不否认,发现是宋衡的刹那,确实有难以磨灭的失落在他心底萌芽,但他并不会因此而对宋衡有任何微词。
江荼行礼道:“见过鬼帝大人。”
凉风与烈酒汇合,在他眼底镌刻起浓浓湿润,竟是微醺。
宋衡时刻关注着他,立刻便察觉出江荼心情不佳,叹道:“江大人,何苦?”
“若你是来劝我,不必再说了。”江荼道,“才百年而已,和他相比,算不得久。”
叶淮找了他一千年,再加上杀师证道后的十年,足足一千零十年。
宋衡苦笑:“江荼,若你始终对所有人都冷心冷情,我也不会这般嫉妒叶淮。”
偏偏你对叶淮,情深几许,与那个公正无私的阎王相去甚远。
正因他一人得你全部偏爱,才更让人心伤。
江荼目光悠远:“于公,无论人鬼,我自当对天下万户都公平;于私…”
他轻轻眨动双眸,睫毛如鸦羽扑簌,树叶摇影落在他鼻梁,黑夜般深邃:“我无法时刻公平。”
人间的仙君曜暄,地府的阎王江荼,自然绝对公义;
他只有一点点私心,全部留给叶淮,便再没有空余,分给他人。
他注定会辜负宋衡的情意。
私事谈不下去,便谈公事,江荼抬眸望向地府的天空,不见月也不见云:“我无法时时返回,待你大好,地府还要你多多费心。”
宋衡也随着他的动作仰头:“江荼,你还怨我吗?”
江荼没有转头,双眸中,仍是地府旷远恒久的夜色:“我从未怨过你。”
…
新婚的热闹仍在继续,阳间的白昼却要来临。
江荼告别地府众鬼,婉拒他们的送别,独自一人,返回阳间。
地府的热闹在刹那间退潮,更显得昆仑虚安静至极。
说来也巧,他踏上昆仑虚土地的同时,一轮日,便从山的那头升起,一大片赤红铺满山峦,花草摇头晃脑间絮絮轻语。
“江荼江荼,你回来了,你这身衣服真好看。”
“江荼,你教的方法真有用,我马上就能修出人形了!到时我要下山看看人间…”
“江荼,看我新开的花,你喜欢吗?”
“…”
江荼五指收拢,举至额前。
光从指缝间流沙般洒下,在他脸颊扑上斑驳的光影。
小麒麟蹲在江荼脚边,偷喝了两碗酒,此刻正困得打呵欠。
这时,一阵风吹过。
树叶簌簌不止,揉乱江荼的长发,如云浪在霞光间翻涌。
昆仑虚的草木依旧交头接耳,谈话声传入江荼耳中:
“这是谁呀?怎的一声不吭就闯进来…”
“没有灵力,也不是从传送阵上来的,难道他是用双脚爬上来的吗?昆仑虚有万丈高…”
“他往江荼走过去了,要不要拦住他?他要干什么?”
江荼本该转过身去。
可清晨的雾气太朦胧,江荼一时分不清,自己是否喝醉了酒,尚未清醒,仍在梦中?
他听着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挞挞向他靠近。
走得坚定,像认准了路,就不会回头。
小麒麟的尾巴疯狂摇晃起来,青赤的毛掉了一地。
然后,江荼听到有人在唤他。
“师尊。”